長留真君也笑,他本就生的俊秀,這一笑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流之感:“道友這幻境,還是算了吧。這等有趣的事情,還是等我哪日切切實實撞見了,那才有意思。”
鹿雲真君道:“道友這幻境直指人性本惡,與我道不符,故而不去。”
朝燁真君則是好奇地問道:“長生道友,方才在座諸君辱你罵你,你不怒?”
這一位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當時在萬芳閣為了查清是誰抓了他的弟子,不惜將整座樓的人都拖下水,今日在座真君多有辱罵,他居然半點不怒?
“為何要怒?”秋意泊慢慢地道:“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①”
聽得此言,朝燁真君拍案而笑:“道友果然還是道友!”
秋意泊的意思是他這幻境,上品悟性的人見了會努力去映證,中品悟性的人見了會將信將疑,跟隨大流,而下品悟性的人見了則是加以譏笑,不被這群庸才笑,怎麼能顯示出他的高明來?
何其猖狂!何其囂張!
又是一刻鐘過去,幻境中人儘數出了來,秋意泊見時間差不多了,拍了拍伴月道君讓他趕緊說兩句糊弄一下場子,此後便是聽樓下諸人論在幻境中悟出了什麼來,秋意泊聽了幾句就沒有什麼興趣了。
這沒有什麼好聽的,他在淩霄宗那些年聽的看的還不夠多嗎?這群真君有時候和那些普通剛入門的小弟子也沒有什麼差彆。
秋意泊無聊得隻能薅伴月道君的毛玩。
他又等了半個時辰,樓下終於論到了有情和無情之間,有人主有情,有人主無情,有人主中庸之道,秋意泊聽了半天,實在是失望,連插嘴的興致也無。怎麼描述他的心情呢?那就是道理他都懂,可光嘴巴說說有什麼用?
此前在幻境裡哭得像條狗的這會兒在說時而忘情,時而有情……有意思嗎?高談妙論,誰不會說上兩句?哪怕是凡間不識字的凡人,都能說兩句皇帝給吃飽飯過好日子就跟著皇帝過,皇帝搞得大家吃不飽飯沒有好日子過就造反。
不過如此。
秋意泊甚至生出了與其在這裡聽他們談玄論道,不如自廢修為從頭再修煉一遭的心思。
要不是今日有伴月道君在懷,他今日都算是白浪費了一天。
伴月道君有氣無力地道:“散了吧。”
再論也論不出什麼來了。
那四名真君聞令傳唱,伴月道君開口趕人,樓下真君自然不敢多待,沒多久就散了個乾淨。
清風自窗外拂入,秋意泊見外麵已至日暮,不由為那一抹餘紅所吸引,花枝輕顫,是鳥雀掠枝,秋意泊陡然覺得這樣的一天也不錯。
無論走到何處,美麗的景色總是讓他產生一瞬間的沉淪。
伴月道君依舊是閉著眼睛的,他平靜地說:“你覺得今日他們論得如何?”
秋意泊身體微微傾斜,倚在了憑幾上,他道:“……還行?”
“與你似乎並無助益。”
“確實。”秋意泊空出了一手,取了案幾上的茶水潤了潤喉:“我雖是修無情道,但今日他們所論,還不如我下午時聽道君傳聖人之道來得警醒。”
伴月道君問道:“你可有什麼疑惑?”
“道君累了,休息吧。”秋意泊無所謂問什麼道,他也不是隻有伴月道君這一位道君可以問,伴月道君這一回應該是重傷了,看在大熊貓的份上,他怎麼好壓榨他?
“無礙,你隻管問。”伴月道君道。
秋意泊隨口便道:“我的疑惑,恐怕道君聽了是要惱怒的。”
伴月道君沒有說話,秋意泊便接著說:“道君可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諸天有三千道界,道界從何而來?道界之外又是何處?若是我等一直往上飛,會遇到什麼?若我等一直往地下鑽,又會遇到什麼?”
“日為極陽,月為極陰,為何天地皆有日月?日月從何處來?星辰從何處來?我等可否登月一看?亦或者攬星一觀?陰陽為何並濟?可有道界有月無日?可有道界有日無月?可有道界無日無月?”
“道為何?何為道?我知欲叩煉虛合道之境應有道,何人規定?這又是為何?”
“我有秘境無數,其中有萬物萌生之境,有生靈滅絕之境,人從何出來?妖從何處來?為何我隻見滿目花草山石?”
秋意泊說道此處,低眉淺笑,“一個不留神,說多了些。”
其實,這些都是有答案的,太陽是地球的恒星,月亮是地球的衛星,無數星辰是距離他們很遠很遠的恒星係,每一顆星辰都代表一個極其龐大的星球,它們可能也擁有生命,它們可能也在孕育萬物,誰敢說在座人與妖是這諸天萬界唯二的智慧生物呢?
可是這些無法映證,因為道界自有限製,到了一個極限後便無法再走。
道界更像是將他們困在其中的一個秘境……不,它本就是,隻不過它足夠大罷了。
秋意泊很想突破那一層限製,去看看外麵到底有什麼,是否如他前世所學一樣……唔,反正他現在身體密度足夠高,火焰冰霜也弄不死他,也不需要氧氣,隻需要帶足靈石,他應該是可以在宇宙中行走的。
這麼一說,突然好想去看看。
秋意泊一笑,無稽之談——他很清楚,他若是能突破道界限製,至少應該得有至少合道境界了。
如此想來,道君似乎也不是那麼高不可攀了,現世皆是凡人,也能登月,也能於宇宙間航行,而修行卻要到合道之境……聽起來也不怎麼厲害了。
伴月道君一時無言,許久才道:“你的問題,當真刁鑽。”
秋意泊輕笑了起來,眉目之間疏狂難掩,他的語氣卻是極其輕柔的,“若是有機會……待我去映證後,再來告訴道君答案。”
突然之間,秋意泊懷中的伴月道君陡然化形,短胖的四肢變得修長,半黑半白的長發落下,覆蓋在了秋意泊的肩頭,秋意泊一頓,不由向下看去,便見那雙素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如同雲山霧罩,眉目之間籠著一層慵懶閒適,將這張麵容襯托得異常得綺麗。
秋意泊默默地看向了自己的手——他的手還搭在人家的大腿上呢!
他下意識要鬆開手任伴月道君起身,畢竟也不能用扔的。卻不想伴月道君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雙手擱在了他的頸上,生怕自己掉下去一般。伴月道君似乎毫無察覺,還懶洋洋的小小地打了個嗬欠。
秋意泊有點不爭氣的想——還好泊意秋他不在,這要是被他看見了,那他完了。
不過轉念一想,要是方才泊意秋也在,估計會爭著來抱吧……
畢竟誰不想抱大滾滾呢?
“伴月,聽說你重……”驟然之間,有一道聲音毫無預兆的出現在了室內,一位麵若冠玉高冠博帶的青年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見到他們的情況陡然失聲。
有能耐這麼無聲無息的來,還這樣喚伴月道君的,自然是淩寒道君。
秋意泊猝不及防之間就和這個傳說中的師傅見了第二麵。
淩寒道君不笑的時候十分威嚴,他沉沉地看著秋意泊:“伴月?”
伴月道君應了一聲,自秋意泊懷裡翻了下來,卻也未起身,就這麼正大光明的挨著秋意泊躺著,絲毫沒覺得不對:“你來作甚?”
淩寒道君反問道:“可是攪了你的好事?”
伴月道君皺眉,下意識地斥道:“胡言亂……!”
忽然之間,伴月道君意識到了什麼,他側臉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雙手微抬,很顯然是在表示不是他主動摟著他的,也不是他主動挨著他的。秋意泊眼前一花,伴月道君已經站在了一側,離羅漢床有那麼一段距離。他嘴唇微動,本來想說什麼,又沉默了下去。
秋意泊覺得這事兒不能這麼下去了,否則不是誤會也是誤會了,不如先發製人。
他挑眉而笑,“聽聞我有一師,乃是九天仙宮淩寒道君,不知前輩可識得?”
淩寒道君:“……”他怎麼忘了這一茬了!
完蛋!隨口說個笑,本來就是調侃調侃伴月道君,結果現在被正主逮了個正著!
淩寒道君十分心虛:“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