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臨淮目光不動,仿佛秋意泊所說的事情與他半點乾係都沒有:“為何這般想?”
“爹,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秋意泊的目光自秋臨淮身上掠了過去,他有意不看秋臨淮,自己挨著亭子的美人靠坐了下去。秋臨淮道:“都說說,我想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假話是凡間戰亂,秋家在凡間屢遭重創,恐怕難以平安渡過此劫,分出嫡係送入望來城安養生息,不使我秋家嫡係斷絕。”秋意泊低聲說:“真話是……多培養一些修士,我是真的懶得收拾這爛攤子了,等去望來城這一批族人娶妻生子,好山好水養著,總該生出幾個有靈根的來了吧?屆時,爹,做到這一步,我已經仁至義儘了。”
“你本可以當做看不見。”秋臨淮一語道破天機:“這一次,你本可以不回來,秋飛淵已至金丹,為何不讓他來?”
“這不是不回來還察覺不出來嗎?”秋意泊無所謂地笑了笑,話鋒一轉:“爹,那你和三叔為什麼要回來呢?”
一回來還是要殺人。
他殺人,是為了瀾和叔,是為了他爹,為了三叔,為了哥哥姐姐……那麼他爹和三叔回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秋臨淮目光如冰:“泊兒,你放肆了。”
“我放肆也不是一回了。”秋意泊起身:“爹,願意去望來城的族人已經確定好了,明日辰時,我會用飛舟接了各處族人送往望來城……好了,爹,我先告辭了。”
今日早起的時候秋渡雲來報,說已經確定了要去修仙界的族人名單,快馬之下,接近大半個月的時間,也夠跑遍如今的朱明國了,隻是許多旁支是來不及趕回來了,屆時他去跑一趟就是了。還有更遠一點在彆國的旁支,信件無法送到,那隻當是沒有這個緣分了。
秋意泊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
秋臨淮看著他的背影,忽地將杯中酒潑了出去,取了秋意泊留下的迷仙引,倒了半杯……隻有半杯,一飲而儘。
“泊兒……”秋臨淮喃喃地說:“酒確實不錯。”
不是真的想訓斥他的。
隻是有些煩躁罷了。
在旁人麵前還需偽裝一一,在泊兒麵前,便不必了。
***
翌日辰時,秋意泊將一半嫡係送上了飛舟,有些人是自己願意去的,有些人是哭爹喊娘被綁著去的,秋意泊無所謂,既然他挑了秋渡雲為家主,秋渡雲決定讓誰去,他就讓誰去。
將所有人送上飛舟後,秋意泊看向了秋渡雲,秋渡雲俯身拱手道:“老祖,孫兒還是想留在凡間,一展所學。這燕京城若無我秋家,怎還有顏色?”
秋意泊頷首,微笑道:“好。”
其實凡間才是他們該待的地方,秋家子弟自小到大學的都是帝王術,不是道術。秋渡雲沒有被修仙界種種迷惑去了,秋意泊頗感欣慰。
秋意泊揮了揮手,秋渡雲便退到了一旁,他看著遠處緩步而來的一人,拱手道:“爹,三叔。”
“免禮。”秋臨淮目不斜視地上了飛舟,秋臨與則是橫了他一眼:“泊兒。”
“三叔,有何吩咐?”秋意泊問道。
秋臨與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什麼,忽地又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微變:“無事。”
他說罷,也不再看秋意泊,轉而上了飛舟。
秋意泊心念一動,在秋家嫡脈的恭送下,掩去了飛舟的身影,趕往各地接走了願意前去修真界的人,送往了望來城。
望來城許久未來,少了泊意秋的支持後望來城許多超前的修真科技無法維持,逐漸的也就回到了普通的城池模樣,隻是有一些既然有了,便難以抹去了。
秋意泊選了一處大宅,這還是當年泊意秋還在血霧宗當一五仔的時候以公謀私買下來的,直接將秋家子弟都放了進去算完,秋臨淮和秋臨與頭也不回地下了飛舟,留在了這處新家。
有了他們,自然不必秋意泊再吩咐宗門暗中關照一一了,看見了他爹和三叔,宗門中人自會領悟。
秋意泊俯視著這嶄新的秋家,一時無言。
金虹真君自船艙中出來,他早已在船上,隻不過是不願和秋臨淮、秋臨與碰麵這才一直不出現罷了。他走到了欄杆邊上,笑著說:“應真君恐怕是看穿了,否則這幾日怎麼會半句話都不與你說?”
秋意泊輕笑道:“看穿了又如何?”
他頓了一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三叔或許還看不出,我爹到底是我爹,他難道會不清楚?……他就算看清了又如何?還不是乖乖地來了?”
“你算計應真君,就不怕他破劫後來打你一頓?……亦或者老死不相往來?”金虹真君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長生,你這一手,當真是心狠。”
“時也,命也。”秋意泊淡淡地說:“該死的總會死,能活的也總能活……這樣算下來,還是我爹和三叔要緊一些。”
秋意泊是在秋臨與、秋臨淮來的那一天晚上醒過神來的。他爹和三叔是聰明人,既然知道自己在渡劫期,回什麼家裡,他擔心他們兩人的劫數應在秋家,他們一人難道想不到?他們為何要回來?
所以,他們回來,必然是已經領悟出了什麼。
後來他得到秋辟雲的卷宗,更明確了這一點——既然秋辟雲寫信報喜不報憂,他爹和三叔,有什麼理由回來?
他其實對金虹真君,對他爹都說了假話。
他並不是將秋家人送入修仙界而覺得憂心煩躁,說穿了,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既然遇見了金虹真君,問他要兩個人,幫忙打理幫扶一下,走王家的路子,慢慢發展起來而已。
秋家在凡間有三萬族人,他帶走的是嫡係的一半,不是族人的一半,嫡係一共就百來人,他帶走一半,和帶走的旁係族人林林總總加起來,他這一次一共帶走了兩千人。
他在愧疚,因為他要拿這兩千人去給爹和三叔渡劫,如果他們在修仙界表現的不錯,那麼秋家在修仙界站住了腳跟,他爹和三叔也能順利破劫叩問大乘期。如果他們實在是扶不起來,大約……是要死的。
如果能讓他爹和三叔意識到他們實在是扶不起,這劫數應該也就破了。
秋意泊不確定他爹和三叔的劫數到底是什麼,他隻是猜測大概是這個,但並不能掩蓋他就是拿這兩千族人的命在給他爹和三叔搭一個渡劫的階梯。要真的不是……那就是不是唄,大不了就是他爹和三叔繼續去追尋破劫之道罷了。
秋意泊看著已經變得極小的宅院的剪影:“師叔,你說我此舉,是否有入魔的嫌疑?”
金虹真君眉目微動:“你叫我說?”
“是。”秋意泊道:“師叔,你為我知己,亦師亦友,我自是想聽聽你的看法。”
“於世間看來,確實有失正道。”金虹真君頷首。
秋意泊感歎道:“其實我也覺得,拿兩千族人去賭我爹和三叔的劫數,還不知道是否能成,是有些太過了……”
金虹真君話鋒一轉:“可以我來看,並不算錯。”
他問道:“你此舉為的是誰?”
“為我爹和三叔。”秋意泊不假思索地說:“若能賭贏,就是雙贏,但秋家……不過是順帶的。”
金虹真君又問道:“此舉成敗在誰?”
秋意泊輕歎了一聲:“在秋家。”
金虹真君輕笑道:“既然如此,與你何乾?他們若是扶不起來,他們死也不過是早晚之事罷了,死在誰的手上又有什麼區彆?應真君與懷真君並非嗜殺之人,若無大是大非,他們豈會輕易殺人?便是我當年,亦不曾輕易屠戮族人。”
“是。”秋意泊道。
金虹真君道:“應真君與懷真君若能叩問大乘期,你秋家一門三位大乘,兩位合體,一位化神,想要在修真界立足,十拿九穩。如此算來,你秋家拿兩千族人換滿門仙途,難道虧麼?”
秋意泊微微搖頭,他看向了金虹真君,他眉目間帶著一點如春風般的笑意,目光卻是清淡的,堪稱平靜無波:“師叔,你可知道我為何要這般問你嗎?”
“為何?”
秋意泊淡淡地說:“因為我本就是這麼想的,故而才想問一問你。”
他覺得值得,可是長久以來接受的教育告訴他,這不是正道,無論如何,謀算族人性命,實在是有失偏頗,所以才想問一問……他甚至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情。
日光下,他雪白的長發也映出了璀璨的色彩,偏偏是冷的,如月光,如冷泉,如冰雪,如秋風。
金虹真君一嗤,他喚道:“秋長生。”
“嗯?”
“你心自明,又何必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