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雷籠罩住了法寶,周遭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秋意泊凝神看著,見紅芒從平靜到湧動、掙紮、劇烈翻滾,又緩緩歸於平靜,那赤紅之色仿佛都開始變得晦暗了起來。那不是一種好的晦暗,此前紅芒哪怕發黑,依舊是穠豔的、熾烈的、生機勃勃的,如今卻是一種生命力被抽取後的晦暗與蒼白。
果然是不成了。
沒想到居然毀在了最後一道劫雷上。
秋意泊靜靜地想著:果然還是……不值得的吧?
……
…………
秋意泊輕輕笑了笑,不值得就不值得,那又如何呢?能成固然很好,不成也就不成了唄,又能怎麼樣呢?
秋意泊陡然明悟了為何前幾日金虹真君要拂袖而去了。
金虹真君在罵他權衡利弊,以算計得失而修行……忘卻本心,心境失衡啊……
他在問他想不想,而他想的不是想不想,是值不值。
他當真在乎一城無辜百姓的命嗎?
秋意泊捫心自問。
是的,他在乎的,這種在乎很輕薄,就跟他在乎秋家,卻依舊能為他爹和三叔將兩千餘條無辜的人命送進渡劫期的他爹和三叔手裡一樣的那種在乎,甚至比那種在乎還要更輕一些,畢竟城中沒有他的家人,沒有他的朋友。
如果金虹師叔那天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要去殺呢?不殺就念頭不通達,不殺就要入魔,他怎麼選呢?
……那還用問嗎?他當然選金虹真君。
他一開始必然不會任金虹真君去屠城,他一定會想辦法把他困起來,替他想解決之道,如果能殺一個人就做到這件事,那也不必去屠城,如果到最後非要屠城才能解決,他應該還是選金虹真君……哪怕日後與金虹真君不再來往,從此恩斷義絕,他還是選金虹真君。
可撇去金虹師叔……他是真的不願意嗎?
他的不願到底是因為他覺得他不能,他不能放任朋友隨他去殺戮無辜百姓,此舉有違正道,有違天道,事後因果無數,麻煩不斷,所以他覺得不值得,不能去。還是因為他不想,他不願意去屠戮無辜百姓?
秋意泊眉間一片冷然,他不願意想下去了,如果所謂的‘高超物外,迥出常倫’,是要讓他忘卻所有他所學、所思,違背本心,以天道之心俯瞰眾生,那這個道君他寧願不要!
……畢竟,淩雲道界失去了一個朔雲真君,便天地同悲,那金虹真君作為一個大概率可以叩問道君的真君,確實是要比一城的凡人來得重要的。
他現在有了答案了。
如果金虹師叔今日還在他麵前,他會堅定的告訴他——他就是不想!屠戮一城無辜,他就是不想!
他雖然不明白他所求之道是什麼,但這絕不是他的道!
秋意泊垂下眼眸,眼中充斥著一種莫名的情緒,他抬手灑出了一把金銀銅錢,這法寶雖然是不成了,但方才它出萬寶爐之時應該已經生出了器靈,剛現於世間便要消散,不可謂不可惜。
這一把金銀銅錢,算是祭它。
金銀銅錢不過凡物,甫一出現便為劫雷所熔,秋意泊懶得再看,他轉身正欲離去之時,忽地身手紅光乍現,它像是一道暴風眼一樣,將所有的劫雷都納入其中,紅芒不斷地扭曲著,掙紮著,最終回歸於平靜。
它就像是一團穠豔的血,靜靜地懸浮在空氣中。
秋意泊並未察覺,忽地他心中一動,有一道神識觸碰到了他的神識,一隻玉白修長的手如鬼魅一般搭上了秋意泊的肩頭,秋意泊驟然回頭,便見一張妖異的麵容,他將頭顱搭在了秋意泊的肩頭上,眼尾一片暈紅,赤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秋意泊。
叮當。
有一串銅錢撞擊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勾唇笑了起來,血色的衣袖隨著他的手臂覆蓋到了秋意泊的身上,在他青色的衣物上浸染出了一片血跡,秋意泊看見他的手腕上掛著一串以紅繩編織的銅錢。
不必問他是誰,秋意泊心知肚明。
眨眼間他又消散了去,秋意泊手中卻多了一道紅芒,那紅芒緩緩散去,竟然化作了一柄以銅錢劍!
劍身以紅繩編製銅錢而製成,紅線散亂,多餘的紅繩隨風搖曳,無端便生出了一股肅殺之氣。
此劍,未曾開鋒,可秋意泊覺得它鋒銳無敵,舉世無雙。
秋意泊:“……”
他有疏狂劍了。
不光有疏狂劍,還有碧落劍、隨然劍、醉吟劍……他是想煉算盤的,所以怎麼就是一把劍?!
他是劍修沒錯,但是他想要一把算盤啊!
手中的銅錢劍又生異象,紅芒變幻之間,銅錢劍便化作了一把算盤,框架為血玉,其中串引算珠的梁柱是一道道紅繩,算珠本該是空白的,因為秋意泊是打算後續給再慢慢增加的,結果現在成了一枚一枚的銅錢。
秋意泊:“……”反正不是他撥,硌手是算盤他自己的事情。
秋意泊回了煉器室,大門轟然打開,要不是池玉真扶了一把齊晚舟,齊晚舟能當即給秋意泊磕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饒是如此,齊晚舟還是興奮地說:“小師叔,成了?!”
“成了。”秋意泊一手捉著算盤,道:“彆碰,凶得很。”
齊晚舟連連點頭,就著秋意泊的手欣賞著這把算盤,“小師叔,你好厲害,方才我還當是成不了了呢!你最後扔了什麼進去?那東西一進去,這算盤就算是站住了!”
秋意泊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把銅錢和散碎金銀。”
有一說一,銅錢先不算,普通的黃金和白銀屬於性溫的材料,可那麼一把能弄多少?恐怕還未近劫雷就已經被融化的渣都不剩了,怎麼他扔了過去這銅錢劍就成了?
成的莫名其妙。
總不能就差這麼一點點吧?
“金銀銅錢還有這種功效?”齊晚舟喃喃道。
“我也不知道。”秋意泊選擇了實話實說:“應該是巧合。”
齊晚舟有些疑惑地看著秋意泊,以他所知,小師叔怎麼會在最後緊要關頭忽然扔出無關緊要的東西進去呢?此間必然有深意才對啊!
但齊晚舟知道什麼能問,什麼不能問,既然秋意泊說不知道,那不管秋意泊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說,他都當是真的不知道——大不了自己回頭煉器的時候悄悄試一試就是了。
齊晚舟又問道:“師叔,這算盤威力如何?器靈就是剛剛見到的那位嗎?”
“就是他。”秋意泊點了點頭,道:“陰差陽錯之下成了,不過我此前放進去的天才地寶中有一件凶性未除,器靈也有些野性難馴。”
言下之意,真的彆摸,容易出問題。
齊晚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
他還未說完,人就軟軟地倒了下去,池玉真一驚,正想上來扶他,可他自己剛走了兩步,便也跪倒,眼中茫然一片,顯然是失去了意識。
秋意泊晃了晃算盤:“這兩個是我朋友。”
算盤一動不動,可齊晚舟和池玉真的呼吸卻平穩了起來,秋意泊微微皺眉——不是他瞎說的,是真的很凶。
不,與其說是凶,不如說是邪。
無差彆自動攻擊除他以外的人……這銅錢劍當真邪性。
他煉出算盤是想弄個管家來幫他收租子,管田地……弄得這麼邪性,他怎麼放對方一個人在凡間行走?
秋意泊歎了口氣,手中算盤又化作了銅錢劍,那紅繩隨風搖曳的模樣,讓秋意泊看一眼都覺得心塞。
銅錢流轉世間,經萬人之手,是陽剛之物,紅繩亦有辟邪之效,銅錢劍,本就是殺妖伏魅的法器鎮物。
怎麼組合在一起能這麼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