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殺我。”衍天真君輕聲說。
“為何?”秋意泊點了點桌子:“不妨與你直說,我平生最厭惡有人給我說話語焉不詳,要叫我猜來猜去……但真君不同,真君道統特異,與我說實話,恐怕也要因我而死,我隻問真君一句,我來此界,是否為真君有關?”
衍天真君反問道:“若是與我有關,道君要如何?”
秋意泊揚眉而笑:“不如何?……說不定還要與真君送些禮,感謝真君一番?”
衍天真君沉默了下去:“……無關。”
“我衍天宗一門,不過是些個神神叨叨的神棍罷了。”衍天真君抬眼看著這漫天的星辰,“我曾觀測天命,天道……亂世以淩霄宗而起,亦因淩霄宗而亡。”
“哪想……”
“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秋意泊也抬眼看著這一片星空,漫漫地道:“這時候應當說……哪想到,天算不如人算?”
隨著他的話語,那顆代表他的星辰倏地大亮,在這一瞬間將萬千星辰籠罩其中,他人哪怕再是璀璨,在此刻亦是黯淡。可下一瞬間,那顆星光又黯淡了去,黯淡地幾乎從雲幕中消失泯滅,秋意泊就玩弄著那顆星辰,任它閃爍。
天命如何?天道如何?如今秋意泊坐在這裡,他就是他自己的天命,他自己的天道。
衍天真君麵上的血色陡然褪得一乾二淨,宛若一片已經被日曬雨淋的枯葉,隨意一陣風來,便會零落成泥。
秋意泊看著他的樣子,歎息道:“我就不該好奇來這一趟。”
衍天宗一門修習命理,卜算天命,他這一句話略有些破他道心之嫌。秋意泊無意真害死衍天真君,書裡怎麼說的衍天真君如何如何與他秋家有仇,那也不過是書裡說的,他這一生,哪怕真的隻是哪本書中的一個角色,也絕不是他看的那一本了。既然如此,為何要殺衍天真君呢?
就算他的穿越真的與衍天真君有關,那也如他所說,他應當感謝才是。沒有他的穿越,何嘗有秋意泊?又何嘗有秋長生?
衍天真君沒有說話,秋意泊點了點桌麵,周圍星雲陡然潰散成煙,衍天真君身軀一震,忽地側臉嘔出一口血來,衍天真君沙啞的聲音響起:“多謝……道君。”
“謝我作甚?”秋意泊起身:“也罷,來也來過了,想知道的事情估計在你嘴裡也問不出什麼來,我告辭了。”
“至於那星象,你愛如何就如何,推演也好,更換也罷,我秋長生乃是劍修,平生隻信我手中之劍,不信命理學說,更不信天命既定。”秋意泊淡淡地說:“真君隻管放手而為。”
秋意泊言罷便甩手出門去了,衍天真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手扶在桌沿,緩緩起身,欲要相送,正當此時,卻見秋意泊又去而複返,衍天真君一怔,便聽秋意泊問道:“真君,方才我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為何你們這兒是日月並明的?是為了風水特意造的嗎?怪好看的。我若仿著也造這麼一個,需不需要搭配其他的,否則就有礙風水?”
衍天宗所在之天,日月同輝,神異非常。
衍天真君沉默了許久:“……不會。”
此人幾息之前還在說他是劍修,平生隻信手中之劍,不信命理學說。
“那就好,告辭。”秋意泊道了一聲多謝,當真就走了。
秋意泊一步便跨出了衍天宗所在,隻是一瞬,那古樸的村莊便消失了,他依舊站在了懸崖之上,望舒高懸,月光如水,流淌其身。
他也說不上來來這一趟到底是為了什麼,其實他也知道這一趟八成是問不出什麼東西來的,隻不過他想來就來了,緊接果真得到了一通似是而非的回答,居然還覺得心滿意足。
也是奇怪。
其實他早就知道他來是因為天道,而不是衍天宗的手筆,方才那麼問,就是為了放衍天真君一回罷了,就他那樣子,真的問了其他,說不定當真他的麵暴斃。
其實對比起他到底怎麼來這個道界,這本書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對如何造化才更有興趣……秋意泊喃喃道:“失策了……”
早知道讓衍天道君給他起一卦,看看往哪個方向走才有造化機緣才對啊!實在不行算算他命中到底什麼時候成造化也好啊!
秋意泊垂目看了一眼不見底的深淵……已經出來了,總不能再下去問一問吧?感覺怪丟人的。
嘖,算了算了,他才合道,急什麼造化。
隨他去吧。
秋意泊心中沉靜,他有些莫名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麼,但是他卻覺得現在的他能做到許多平時做不到的事情。他看著天空,心念微動,忽地整座天空仿佛都受到了一股無名之力,將日月星辰與大地的距離變得更近了。本來就已是燦爛難言的銀河有了這一道,更是映得滿天星輝。
秋意泊舉目欣賞了一陣,還是放了那些日月星辰,不為其他……太閃了,閃得眼睛疼。還是原本這樣最好,不近不遠,不明不暗。
他抬起一足,一步跨出,卻沒有墜入無儘深淵,卻陡然站在了漫天繁星之中,一條閃爍著潔白光輝的靈脈盤根錯節,舒展著枝葉,秋意泊嘖了一聲:“又不是想看這個,不看!”
星芒黯淡下去,秋意泊抬眼看著星空,心想:我什麼時候才能上去看一看?
***
“阿娘,我去山上割豬草!”小孩兒背著背簍,裡頭放著一把鐮刀,最下麵似乎還有個小布包。衣著樸素的女人見狀怒道:“你又要上山去見那個老乞丐是不是?家裡都快餓死了,你還給他吃的!”
小孩兒見狀瑟縮了一下,他低聲道:“是我……是我省下來的,不是偷家裡的……”
女人不耐煩地將背簍裡的小包袱一把搶了出來:“那你就去割豬草!今天割不滿二十斤你就彆下來了!”
二十斤是個天文數字,一個背簍頂多裝上十斤,山路又遠,得再自己紮兩捆拖回來才夠。小孩兒還要辯解,卻被女人推搡著出門,破舊的木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小孩兒眼中有了一點淚花,轉瞬又沒了,他用臟兮兮的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就邁起腳步往山上跑。
山上陡峭,哪怕是他這種時常上山的都花了兩個時辰才到了山腰,他看見前麵一座茅草房,頓時笑了起來,一路小跑了過去:“阿叔!阿叔!我來了!我給你摘了蛇莓!可甜啦!”
有一個落拓的中年人從木屋裡走了出來:“又摔了?早說了,讓你不要來尋我玩兒,影響我做事。”
小孩兒才不在意呢,把黑漆漆的蛇莓果捧給了中年人,中年人猶豫了一下,拿著幾個包子跟他換了。小孩兒接了包子就狼吞虎咽了起來,中年人看得直搖頭。
這男人當然是秋意泊。
秋意泊在山上住了五年了,不為其他,就是這山上有一種花很好看,他想移植到鏡湖境中,偏偏這花挖出來第二天必死,無論秋意泊用靈泉也好,用靈力也罷,反正該死就死,半點臉麵都不給秋意泊留下。
經過這幾年的實驗,才發現這花對生長環境極為挑剔,一定要這山、這水、這天氣,差一點點都不行,差一分就直接死給你看。秋意泊一步步將鏡湖境的泥土靈泉挪出來,對這種花改良,育種,如今頗有些成效了。
再有五年,這種花就能完全適應鏡湖境的環境了。
不過沒想到卻被這小孩兒纏上了。秋意泊在這兒侍弄花草,當然不想被人打擾,山下有獵戶村莊,總少不得有人上山碰見他,秋意泊擺出一副閒人莫饒的狀態,還在門前掛了個凶神惡煞的白骨狼頭,山下的居民都傳他是山匪,都繞著他走,就這小孩兒天天不怕死,來他這裡混吃混喝。
不過這小孩兒也是怪可憐的,親爹娶了後媽,他也就有了後爹,等到繼母生了孩子,他就宛若一個不被需要的存在了。也就秋意泊給他一口吃的,他才不至於餓得瘦骨嶙峋。
秋意泊看著那小孩,尋思著他也該六歲了吧?差不多也該有人上門收徒了吧?
小孩兒靈根還不錯的。
他斜眼看向小孩兒:“吃完就滾。”
小孩兒兩頰被塞得鼓囊囊的,連連點頭,結果就被噎著了,秋意泊隻能端水給他喝,小孩兒跟個狼崽子似地,一點要把喉嚨裡的東西吐出來的意思都沒有,狂灌了兩口水,捶著胸口硬生生咽下去了。
小孩兒奶聲奶氣地謝過了秋意泊,秋意泊背起了背簍,轉身上山,回頭一看,小孩兒居然跟來了。
“阿叔又在挖這花呀!”小孩兒葡萄似地眼睛認真地看著秋意泊:“彆挖了,這花換了地方就活不了的,摘下來的第二天就會死的。這山上的花,都快被阿叔禍害完了。”
“它長在這裡就很好呀,阿叔為什麼非要將它栽到自己的花園裡去呢?”
秋意泊隨口道:“不為什麼,因為我想。”
小孩兒眨了眨眼睛:“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就可以的。”
秋意泊專注地翻弄著那一株花的根係,笑著說:“有誌者事竟成,今日這花我要栽回去,它若死,我明天再來,它再死,我後天再來,有朝一日我終能養活它。”
“那萬一阿叔還沒養活,山上的花就死儘了呢?”
“那就再養著它。”秋意泊點了點那嬌嫩的花瓣:“我可以等。”
“可我不試一試,它永遠都不會在我的院子裡。”
小孩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