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未曾想要掩蓋修為,導致他來時的動靜對於秋意泊這等合道而言異常的明顯。這是一種沒辦法描述的感覺,龐然的,無法阻擋的,就這樣理所當然又輕描淡寫的降臨於這片天地中,讓這片天地成為有主之物,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秋意泊並未試圖控製過這個道界的天地法則,唯一的顯露真身便是方才——難道就因為這一時半會兒的現身,那個試圖奪取望舒靈脈的造化這麼快就追過來了?
秋意泊有些預感,就是他,來得絕對是幽雲道祖口中的那個。
秋意泊沒有動作,他此時就不該有動作,對方百年不曾追來,說明他真身藏在鏡湖境,讓落雪劍來掩飾是有效的,他此時現身,才是不妙。
顧昭得了賣出劍胎的靈石,已經開始競拍雲霜玄晶了,正當此時,秋意泊與顧昭都聽見了一聲明顯的訝然聲,顧昭倏地看向了聲音的來處,忽然之間,一個人影便出現在了顧昭的雅間中。
秋意泊一頓,這麼快?就是這個人?
他指尖微動,將一會兒可能需要用上的法寶都收拾到了手中的納戒裡,卻邪化作了銅錢算盤,落在了他的膝上,秋意泊一手輕輕擱在了上麵,他沒有去撥弄銅錢,這一撥就是因果,堂堂造化被人計算因果絕對會有感知。
或許一場惡戰在所難免,說不定會就此身死道消……哎?他要是死在這裡,他的鏡湖境豈不是成了無主之物?就跟他年輕那會兒動不動進了個大能遺址那樣的?……不行!
秋意泊立刻拿出蜂令給泊意秋摳字,詳詳細細交代了自己在哪裡,具體坐標是什麼,想報仇應該去找幽雲道界的幽雲道祖……他寫完了卻沒有發出去,將蜂令設定為他一死就立刻發送消息。
秋意泊這會兒就覺得還挺欣慰的,這要是換個人當道侶,他嘎了道侶要找他遺產那得多麻煩啊!泊意秋就不會,反正他們兩的本源同出一處,他的就是泊意秋的,泊意秋的就是他的,隻要泊意秋到了這個道界,自然能感知到東西在哪裡。
遺產不便宜了外人就行!回頭泊意秋把他重新分出來,他又是一條好漢!都不用等十八年後!大不了修為倒退一個境界而已,這怕個球!
顧昭警惕地看著來人:“不知尊駕為何來此?”
來人是個年紀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相貌儒雅,他深深地看著顧昭,顧昭強忍著恐懼又問了一句:“尊駕何人?為何如此看我?”
那人聽了這話,似乎露出了一個很欣慰的笑容:“性子像她。”
接著又道:“長得也像她。”
顧昭滿頭霧水,問道:“尊駕所說的‘她’是誰?”
男子在桌邊坐下,屈指叩了叩桌麵,“你的老祖……不必驚慌,你也是我的血脈。”
秋意泊按在卻邪算盤上的手一抖……等等,什麼玩意兒?
所以他的直覺出問題了,其實對方是感知到了顧昭存在的老祖宗?而不是追著他來的?
不,不會。
……那就這麼巧,顧昭的老祖萬裡迢迢跑到這裡來追殺他,過來了卻發現自己有個血脈?還正好是顧昭?
顧昭被這一句話說的沉默了下去,許久才道:“尊駕莫要與晚輩開這等玩笑,我顧家闔族皆亡,何處來的老祖?”
“闔族皆亡?”男子一頓,頗有些危險的眯了眯雙眼,卻沒有問顧昭具體,反而是掐指一算,不過幾個呼吸,他便道:“原來如此,這些年辛苦你了,孩子。”
顧昭警惕心已經到了極點,老魔頭想要他的肉身,那是擺在明麵上的,雖然他懷疑老魔頭大概率隻是逗著他在玩兒,可他至今也不能確定此事是真是假,故而隻能當做事真。但老魔頭教過他,萬事萬物皆有跡可循——老魔頭想要他的肉身,大概是因為知道他是天靈根。
如今又莫名其妙的來了個高深莫測的男人,自稱是他的老祖,又一副將一切握於掌中的模樣——他當真這麼厲害?
他當真這麼厲害,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有血脈後嗣?他怎麼會不知道後嗣有滅族這一劫?等到現在才來?若他無能知曉,那麼怎麼如今又擺出一副知曉的模樣?若他有能知曉,卻如今才知,不就是說明了他並不關心他們顧氏一族嗎?
現在擺出一副關切的模樣來,實在是好笑至極!
顧昭依舊警惕地看著他:“尊駕所說,實在令晚輩不敢置信。”
“此事說來話長。”男子看著他的眼神中頗有些懷念,“不過是一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他笑問道:“孩子,你可願與我回去?”
“恕晚輩直言,晚輩不願!”顧昭想也未想便道:“晚輩血仇未報,師恩未償,如何能舍一切隨前輩而去?”
“哦。”男子應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這也不難,你仇家是誰?我替你報。恩師又是何人?他將你教養至如今,也算有功,多賞賜他些財法便是。”
顧昭背後滲出了冷汗,他不知道為什麼,並不是很想與麵前這人離開,哪怕這個男人看著十分厲害,又說自己與他有親緣,他也不想。擔憂對方的意圖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他也說不清楚,但就是不願意和這個人攪合在一起。
顧昭心中問道:【老魔頭,我該怎麼拒絕他?!】
秋意泊沒有說話,此刻他要封閉自己與顧昭那個道界一切的交流,免得被人察覺出來。
顧昭卻在想那老魔頭恐怕還不及麵前的男人厲害,故而才不敢說話——怕不是被這個男人當即抓出來殺個神魂俱滅吧?!
男人目中有所了悟,溫和地問他:“你不願便不願吧,我也不勉強你,你自小便陷入那等絕境,我這般突然告訴你,你其實是我的血脈,你不信也是常理……你所稱呼的‘老魔頭’是何人?對方可有害你?”
顧昭脫口而出:“晚輩不明白前輩在說什麼!”
男人點了點頭,他褪下了腕上的手串,手串在他掌中還做了一點殷紅,隨即如同有生命一般飛入了顧昭的手臂,顧昭下意識後退了兩步,但還是來不及了。他立刻撩起了衣袖,便見自己左臂上多了一顆殷紅的小痣,男人道:“不必如此慌張,此物乃是一件護身法寶,能為你擋去三次殞命之劫,還是個印記,哪日你若想通了願意隨我離去,便按住它默念三聲‘老祖’,自有人來接你到我那裡去。”
顧昭仿佛是被人打了一記耳光一樣的惡心。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甚至有些想吐,胃裡在翻騰,喉中泛上了酸苦的氣息——是他方才喝下去的茶水。
男人見顧昭神色詭異,也沒有說破,反而一手一拂,落雪劍便到了他的手中,顧昭下意識道:“你——!”
隨即顧昭垂下眼簾,道:“還請前輩將落雪劍還我。”
“你的劍?”男人笑道:“不錯,可惜上麵不太乾淨。”
落雪貓趴在秋意泊懷裡對著外界的男人喵喵直叫,罵得老臟了,秋意泊緊緊地抱著它:“噓——不要叫,更不要衝出去,被罵兩句而已,命重要的。”
“喵嗷嗷嗷——!”落雪貓罵罵咧咧地用腦袋狠狠蹭了一下秋意泊的臉,意思很明顯:我不怕,敢罵我,我現在就出去乾他!
秋意泊哭笑不得,一手抓住它的兩條後腿:“不許去!我的話都不聽了?”
“喵!”落雪劍不甘不願地叫了一聲,這才勉強安靜了下來,一對耳朵都倒伏了下來,可見對這個男人的警惕之深。
大概是又慫又恨吧。
秋意泊是打算裝死裝到底的,他才不外出和人家對著乾,對著一個造化道祖,他又不是什麼距離造化就差一步,說不定打著打著就證道造化了,還沒有主場優勢,他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會和人正麵對上的。
顧昭又重複了一遍:“還請前輩將落雪劍歸還與我。”
“落雪劍與我同患難,數度救我於水火之中,若它臟,我也是臟的。”
男人聽他這般說,忽地嗤笑一聲,一手在落雪劍上一碰,秋意泊忽地聽見什麼破碎的聲音,正當此時,有一道光芒拂去了男人的手,有人輕笑道:“道友,你來水陽道界遊曆,我為此界之主,自然歡迎之至。”
“顧昭乃是我幽冥司門下弟子,劍中乃是師門賜下引導他修行的一位道君殘魂。”來人握住了落雪劍,將它慢慢地抽了回來:“還請道友手下留情,莫要追究到底,免得我們之間鬨得不好看。”
秋意泊在看清對方麵容的時候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什麼玩意兒?來人為什麼是巫晏道君?!
等等,他其實是造化道祖?
巫晏道祖將落雪劍拋給了顧昭,顧昭連忙將落雪劍抱在了懷中。男子見狀,歎息道:“我還當道友不在道界中呢。”
“道友開玩笑了,我不在道界中,還能在何處?”巫晏道祖笑意盈然於眉,可男子卻看得出來,他眼中寫的是:快滾。
他雖貪求那至寶,卻無意與巫晏這人硬碰硬……或許那至寶命中與他無緣?先是叫幽雲那老怪物阻攔了幾十年,好不容易又發現了蹤跡,卻又叫巫晏給橫截去一道。
這般一想,他也自覺無趣,他離開之前又看了一眼顧昭——好吧,也不算是全無收獲。
巫晏道祖見他離去,這才與顧昭道:“不必驚慌,他確實是你的老祖,日後你若有難,不妨去求助他,也算是他欠你的。”
顧昭本能的察覺到了一些東西:“您的意思是……?”
巫晏道祖輕笑道:“不必多問,你心中清楚就好,你此刻不過元嬰境界,知道再多又有何用?隻要總體不錯便是。”
顧昭頷首,俯身拜謝:“多謝前輩。”
秋意泊咬牙。
所以他和巫晏是一起在偽裝,他合道裝大乘,他造化裝陽神再裝大乘?
可惡,被他裝到了!
巫晏道祖此刻又說了一句話,他瞧著似乎是極其愉悅的:“對了,你劍中乃是宗門昊天仙尊,莫要慢待了。”
顧昭恭敬地應道:“……是,晚輩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