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永壽宮的東稍間發出許久的響動終於停止,宮人們抬著熱水魚貫而入。
烏希哈被康熙抱在懷裡兩鬢汗濕,圓潤的貓眼微眯,急促地喘著。
康熙打橫抱起烏希哈,邁進浴桶。
浸泡在柔軟的熱水中昏昏欲睡的烏希哈睡意朦朧間聽到了康熙仿佛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後日是重陽,朕要去景山登高,你想隨駕嗎?”
烏希哈微閉著眼,從嗓子裡發出兩聲哼哼。
康熙低頭,看到方才還生龍活虎與他酣戰的小姑娘此時已經沉沉睡去,兩頰緋紅,眼尾帶淚。
一室春暖,康熙低笑一聲,嘴角微微上翹,伸手將烏希哈半摟在懷裡抱回寢室。
……
此時一條宮道之隔的翊坤宮卻一片清冷寂靜。翊坤宮東次間的燭火爆開了一朵燈花,照在窗戶上透出輪廓清晰的人影。
昭妃鈕祜祿嘎魯玳坐在案前,一邊看著賬冊,一邊聽著侍女彙報今天的事情。
自從赫舍裡皇後去後,先是太皇太後勉力管了一段時間的宮務,但到底年紀大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從十四年開始,嘎魯玳就接過了宮務。
她到底是當年鈕祜祿氏和瓜爾佳氏舉族之力培養的皇後,除了剛開始因為不太熟悉宮務手忙腳亂了一段時間,後麵已經能夠嫻熟地處理了。
最近入秋,她連著安排迎了兩個妃位入宮,上個月又有中秋家宴,這兩天忙著盤上個月的賬冊和過兩日重陽的事宜,連軸轉了許久不曾好生歇息。
許是有些著涼加上勞累過度,昭妃從三天前就在咳嗽,翊坤宮的小廚房也燃起了藥爐。
一旁的宮女露秋正不急不促地回稟著今天宮裡大大小小的事務,說到皇上傍晚酉時帶著太子去了前麵永壽宮的時候,嘎魯玳頓了頓手中的筆,桌案上的賬冊也多了一團氤氳開的墨跡。
等知道太子在永壽宮待了有半個時辰,然後被宮人抱著單獨回了乾清宮時,嘎魯玳終於抬起了頭。
“你說皇上讓太子一個人回了乾清宮,自己留在了永壽宮?”
露秋低著頭畢恭畢敬地回道:“回稟娘娘,確實如此。據說太子殿下回乾清宮的路上還很是高興,今晚乾清宮早早就熄了燈。”
嘎魯玳放下筆,端起了一旁還微微冒著熱氣的雪梨燕窩羹,一勺一勺的慢慢攪著,低著頭眼睛無意識地聚焦在冒起的熱氣上,低聲自語。
“你可真是信任她,連太子也願意允許她親近?”
嘎魯玳自幼是按著皇後的標準培養的,那時候尚是索尼孫女的赫舍裡芳儀遠不及她尊貴,她不曾想過皇後之位會有旁落之嫌,一向驕傲張揚,赫舍裡芳儀那時就是人人交口誇讚的沉穩性子,她一向與她不對付。
直到聖旨頒下,皇後之位旁落,她為後妃進宮。
那時候她們都才十三歲,一朝伴君身側,赫舍裡為後自然春風得意,她雖羞憤惱怒卻也無濟於事,等與容貌俊朗、性情溫和的皇上朝夕相處後都慢慢落了一顆春心。
赫舍裡雖有個十全姑娘的稱號,平日裡瞧著也最是端莊大氣不過的人,愛上皇帝後卻仿佛變了個人,善妒小氣,每每有人得了皇帝寵幸,她必要綿裡藏針言語上為難一二,生活瑣事上也必定會叫人吃點苦頭。
隻是一來她自己膽小、為人到底正派,二來怕皇帝與她離心,倒也不曾害過人命。
皇帝要求她做個好皇後,好全心全意地處理前朝,她便將宮務處理地井井有條。
至於她嘎魯玳,她雖愛慕皇帝,卻也驕傲,如赫舍裡那般全心全意等他看到自己的做法,他是萬萬學不來。
等到他除鼇拜親政,普天同慶,她卻渾身冰冷。
義父雖跋扈,對大清皇室卻一片忠心,他不可能不知道,卻讓義父落得個囚禁宗人府的下場。
縱然他饒了阿瑪一命,但她知道那隻是為了安撫先帝朝老人和八旗貴族。
從那個時候她就知道,皇上的心不在後宮,他求的是巍巍皇權,謀的是大清江山。
從那以後,她就冷了心徹底沉寂下來,冷眼看著後宮的女人們求寵愛、求子嗣、求家族前程、求皇帝的一絲真心。
看著赫舍裡氏遲遲得不到皇帝的回應鬱鬱寡歡,滿懷期待地盼著自己的一片真心用時間能等到兩情相悅,直到意外難產、香消玉殞。
赫舍裡去世前她曾去看望她,麵無血色,眉間清愁,眼神卻平和許多,依稀有了當年十全姑娘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