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藺懷生的話,C心裡是有落差的。
歸因於小羊總是給他帶來出乎意料的驚喜,現在的C每時每刻都對藺懷生抱有空前的期待。
而有期待,就會有落空。
其實小羊他根本沒做錯什麼,即便C並不讚同小羊的想法,也無需責怪。但男人好像被藺懷生寵壞了,C在他自己都沒發覺的時候,感情一點點地發生異變。反複無常,苛求完美,他像打磨鑽石一樣打磨自己的情感,磨掉自己配不上小羊的地方。
在C心裡,藺懷生先交付的情感,在世上最無可匹敵的純粹。
他苛責自己,去配上他的斯德哥爾摩患者,必定同樣苛責他的羔羊。
男人看著藺懷生,看他從始至終沒有變的羞澀笑容,大腦裡的情緒卻越來越極端。冷酷的那一麵自己又活了過來,他給C一針見血的諷刺:你的羔羊為什麼偏偏選擇要把食物帶回關著他人質同伴的地方去?他真的愛你嗎?也許他是個騙子……他就是個騙子!他永遠不屬於你。
門外傳來急切、粗魯的拍門聲。
C猛然清醒,難以直視他方才內心有過那樣魔怔的想法。
催促他厭惡小羊的那個冷酷的自己,和站在自己麵前的藺懷生,一個虛假,一個真實;一個癲狂,一個溫柔;但好像共生著,助紂為虐,狼狽為奸。
“他們”才是天生的一對。
門外的利昂完全失去了耐心,直接推門而入。
“tipede!你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麼?”
事實上,這話不單純是說給C的。
利昂知道這幾天同伴像著了魔一樣地三番幾次和這個人質單獨相處,雖然對於他們來說這是個完全沒有威脅的亞裔,但利昂不讚成綁匪和人質有過多的接觸。C到底是一條船上的人,利昂會對自己的同伴有退讓和忍耐,但相應的,他對藺懷生就更看不順眼。
陰惻惻凶狠的目光能把人刮下一層皮來,藺懷生倒是無所謂,但陷入斯德哥爾摩的人質小羊卻該表現得如遇天敵。
藺懷生臉色蒼白,隱隱顫抖。哪怕前一刻C心裡對藺懷生猜忌,念頭都快把他逼瘋了,但藺懷生隻要露出一點難受的樣子,他就臨陣倒戈。
C走上前,截住利昂的話和他單獨交談,也擋下利昂在場給小羊施加的恐懼和壓力。
“什麼事。”
利昂從C的舉動中多少看出了意思,臉上有些煩,但還是壓住了,瞥了一眼C身後的藺懷生,飛快說道:“聯邦給消息了。”
C瞬間收斂了所有表情,變得極冷酷,但這是他興奮時的表現。他同夥的這句話,讓他一瞬間回到原來的樣子,窮凶極惡的罪犯,血腥殘忍的殺人犯。
利昂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得來看看。”
這是當然。
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就是逼迫聯邦妥協退讓。
C已經邁出了一步。但他又回了頭。
他為什麼要回頭?他心底裡才有過對藺懷生的懷疑與怨懟,他完全有理由不回頭。這是他在感情裡得到的特權,他可以給小羊設置關卡,試探他,考驗他,像對待自己一樣打磨他心中最完美的斯德哥爾摩患者。但就算在他這麼做之前,C也還是想回頭,看看小羊的樣子。如果他不開心,C覺得自己應該就不會這麼做了。
藺懷生好像知道一般,他完美地接上了C的沉默,偏頭,笑容恬淡:“你去吧。”
C皺眉,他反而站定了,對藺懷生說道:“我先送你回去。”
利昂懷疑這個瘦弱不堪的人質實際上給tipede下了巫術,讓這個陰鷙的男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藺懷生搖頭,他拒絕了C,但小羊下一秒的話卻更動聽。
“我一個人可以。”
“179步。”
青年站在那裡,他難得炫耀自己,本性裡的靦腆依然占上風,使得他說這話時,有一種含苞待放的羞澀感。
“我記得,179步。和先生你一起走的每一次,我都很認真。”
說的人並不覺得這是情話,但坦誠本身就是最動聽的情話,也許聖母降世賜下福音的效果也不過如此。而C立馬想到的是,他曾經把藺懷生比作年輕的聖母,認為他身上有種奇妙的慈悲。
最動人的,是這個年輕孱弱的聖母可以隻庇佑、屬於他一個人。
C沉默。
任由藺懷生這些話把自己原本就狂亂的思想攪動得更加血雨腥風,摧毀、撕裂他自己。最惡毒的自己、臆想中的騙子和真實的藺懷生,他們都是C幻想的延伸,都渴望操控C的大腦。肉.體的強大在這一刻無濟於事,C有一種急迫感,他必須要立刻脫離這種狀態,否則等待他的會是他此前從未經曆過的萬劫深淵。
男人沒有回應藺懷生動聽的話,他自己的聲音也摒棄了感情。
“……帶你回去。不要浪費時間。”
大概是因為C說了後半句,同伴利昂也並沒有阻止,冷眼在一旁看著。
藺懷生張了張嘴。羔羊很敏感,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綁匪先生並不喜歡的話,但急需彌補的時候,他反而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很困惑,甚至有點委屈,這樣的情緒讓他再也說不出來那些好聽的話,甚至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藺懷生沉默地趨近到C麵前。
小羊垂著臉,那他的眼睛C是一點都看不見了,於是發現他這幾天長了的劉海,發現他藏著食物而鼓囊的上衣口袋。C抿緊唇,克製自己。因為他想要抬起藺懷生的臉,讓他“看見”自己,自己也能堂堂正正地看他。
他又一次把本來就屬於自己的斯德哥爾摩羔羊推開。C有過片刻的解脫感,更多是被硬生生挖掉一塊肉的疼痛。男人的隱忍,讓他臉上如蜈蚣般的傷疤分外猙獰。而小羊接下來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讓這隻蜈蚣痛不欲生。
藺懷生乖順地向綁匪伸出他的雙手,手腕並攏朝上,沉默但暗示C重新把他綁起來。
他這時抬頭了,露出他帶著濕意的眼睛,仿佛他哭了。
這隻羔羊有著這世上最纖細敏感的靈魂,他用他的言行告訴C:
如果綁匪拋棄了他的羔羊,斯德哥爾摩也就不配得到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