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阿諾德話,藺懷生有些怔忡。
在不斷坍塌房間裡,有一個人這樣義無反顧地對你伸出手,勝過千言萬語隻說不做浪漫。如果這個世界真存在一個忍辱負重身處險境失明人質藺懷生,那麼阿諾德就拯救了他。
又一塊鋼筋從阿諾德頭頂落下,阿諾德在地上一翻躲過。無論情況多麼危險,他始終沒有放棄勸說。
“來!藺懷生!”
他們之間距離好像越來越遠,這使得阿諾德開始急迫,但他沒有指責藺懷生猶豫,他一直維持舉手姿勢,甚至原本不怎麼愛笑上校先生這會僵硬地揚起嘴角,學伊瑟爾那個更會討人喜歡家夥。
“你不要害怕,不會有事,我們先出去再說,屆時我會向聯邦說明真實情況,告訴上級,是因為你在從中周旋,伊瑟爾和我才活到現在。”
事實情況也確如此,阿諾德不希望藺懷生為全體付出了這麼多卻被誤解。
“聯邦不會辜負你。
他也不會。
藺懷生忽然笑了。他沒有去握阿諾德手,相反,他倒退了一步,退到重重險境更深處。
阿諾德睜大了眼:“藺……”
藺懷生輕聲道:“阿諾德先生,我不能跟你走。”
阿諾德不明白,甚至有一點憋屈和委屈。他們之間其實沒有什麼特殊關係,但當阿諾德被拒絕後,他忽然與所有青春期失戀小夥子產生了共鳴。麵前這個人,隻需要說一句話,他心裡就翻江倒海,所有失落與怨懟都洶湧而出,覺得他自己是全世界最不受上帝待見人。
槍管抵住阿諾德後腦。
綁匪平靜之下包裹著偏執與陰鷙聲音響在阿諾德耳側。
“為什麼不聽他話?小羊說了,他不想跟你走。”
阿諾德全身繃緊。
C什麼時候來?
他剛才光顧著與藺懷生說話,加上不斷坍塌巨響,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阿諾德再去看藺懷生,看到對方垂下眼,無悲無喜平靜,又仿佛掩藏著最大悲哀。所以這就是他不能和自己走原因嗎?
不是正義感,而是無限憤慨,阿諾德感到這種負麵而強烈情緒在不斷占據、充盈他全身,控製他,驅使他。阿諾德望著危險廢墟中藺懷生,望著這個猶如深陷泥潭羔羊,望他沉默不言不語,明明不是他錯,他卻因此歉疚懺悔。但不該是這樣!阿諾德記得他有一點溫柔有一點俏皮和壞樣子,這個孩子總在扮演受傷,然後又笑嘻嘻地告訴他們他在假裝,但阿諾德不希望自己最後見到藺懷生是受傷。這跟他強不強大、需不需要被人保護沒有任何關係。
阿諾德咬緊牙,倏然,他迅猛地俯低身體,躲過tipede槍,同時向後肘擊,攻擊tipede腹部。
從身高體能身手等多方麵比較,阿諾德與tipede不相上下。阿諾德是聯邦最優秀精英之一,也是聯邦最年輕上校,他此刻和tipede隻差一把槍。但阿諾德攻擊一點也不保守,背水一戰,他不要命打法像一隻要跟人同歸於儘野獸。在摧殘身心囚禁中,阿諾德呈現出來狀態一直是最好,但聯邦救援曙光來臨之際,他好像突然熬不住地瘋了。
正好。C也是個瘋子。兩個瘋子伴隨著不斷下落碎石和鋼筋拚得你死我活。
好像一場默片。危險背景旨在渲染衝突,希望這場廝殺最盛大,前後百年都被標榜無出其右,刻在血淋淋愛情碑最上方,這樣無論是誰勝出者,都為那個被愛人添身價。而過程中犧牲品,譬如地上被砸得血肉模糊屍體,根本沒有人在乎。
藺懷生也在躲避這些落石碎塊。聯邦進攻威懾大於威力,希望把綁匪主動逼出來投降,所以重型熱武器隻用了第一發,並派地麵部隊執行救援任務,首先確保兩位人質安全。
但很多事情並非都能儘在預料之中,也許聯邦恰好打中了基地主結構,空間崩塌速度顯然太快了。隻是,藺懷生遲遲沒有主動尋找出口逃生。
他一直在等。
主控室地板已經開裂,恰好把藺懷生與另外打鬥兩人割裂開,並且伴隨著裂口越來越深,裡側主控室有下沉風險。C瞥見情況,當即朝阿諾德連開兩槍,在阿諾德側身躲避時,C二話不說,雙腳踩上凸起鋼板,借力跳到了裂縫對岸。
男人一把握住藺懷生手。
“抓住你了。”
藺懷生露出一絲笑容。
下一秒,整個屋頂仿佛陷落,殘缺天花板整個斷成兩截掉下來,C抱著藺懷生往角落一滾,躲開根根能夠把人捅對穿鋼筋。一片煙塵消散,藺懷生從C懷中向上仰頭,看到是更漆黑穹頂,原來這個關押人質地方一直藏匿在地下,所以才終日不見陽光。
C反手把藺懷生後腦勺摁回懷裡:“眼睛閉緊,灰塵要進眼睛了。”
好吧。
藺懷生依言照做。
他也沒有想到,這個副本裡窮凶極惡綁匪最後會因他變得凡事巨細,貼心得像個好好先生,連這種時候都不忘和他囑咐這類事。
由於基地大幅損毀,C和藺懷生出主控室路已經被完全堵死,也不知道在門附近阿諾德情況如何。C環顧四周,找到一處坍塌後被擠出來臨時出口,C對整個基地構造了若指掌,當下就明白從這裡可以一路出去。他把槍塞進藺懷生手中,一手環住小羊腰肢,另一手則圈住他臀部。藺懷生比C矮上十厘米多些,加上很輕,C輕而易舉就把小羊雙腳離地地抱在懷中。
“路不好走,我抱你,手攬著我脖子,穩一點。”
C說著,已如履平地般快步走著。
冷冰冰槍膛壓在男人後脖頸,可見小羊很乖巧地照做。C不知道看不見會不會加深小羊在危險中恐懼,這個男人企圖用臨時想到笨拙笑話逗樂藺懷生。
“小羊,槍管彆對準我,會走火。”
C感受到小羊在他懷中彈了一下,明顯是被他話嚇精神了,結果沒逗樂藺懷生本人,tipede反而從中獲得了滿胸腔愉悅,藺懷生都能感覺到他所抵靠胸膛那陣陣有力震動。藺懷生略感無語,為C奇怪笑點和他老套而不自知浪漫。
小羊看著手裡槍:“為什麼給我?”
“先幫我拿一下,要抱你,沒多餘手。”
到了裂縫,C先是勘探了四周牆體目前穩固程度,然後用腳把裂縫踹大,足以容納一個人過去。為了防止中途有小粒石子砸到藺懷生,C幫藺懷生把他身後兜帽罩在頭頂。
“我先過去,然後接你,很快就回來,不要害怕。”
見藺懷生點頭後,C率先從出口爬了出去,外麵是另一邊走廊,雖然也有坍塌,但正好通往地下停機坪,C確認安全後,就立刻返回把藺懷生半拖半抱地帶了出來。
無儘長廊,不斷下墜危險,他們快步奔逃也可以是閒庭信步。
小羊打了個嗬欠,甚至泛出一點淚花,他把頭埋在tipede肩窩,用那裡勉強乾淨布料蹭了。他像個小祖宗,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一場逃亡裡被全副偏愛待遇。
“先生,我剛才聽到阿諾德先生說,他已經聯係到了聯邦,現在是聯邦在追捕我們了。位置(236,xxx)能量核心,我們還去拿嗎?”
C放棄得很果斷。
“不了。”
此前,C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失敗。他乾得都是聳人聽聞大案,過往隻要有過一次失敗,就足夠他體無完膚死不知道多少遍。所以這一次,他也理所當然覺得自己不會失敗。但結果已經可以預料,比起失敗,他名字則會變成黑暗分子任意嘲笑恥辱,他永生都難再以tipede身份遊走在這個世界。
但奇異,此刻C卻沒有太大憾恨與怨懟。他心情很坦然,很平靜,甚至對那個截然不同未知新生活開始有了一絲憧憬和期待。可能這全部都因為他抱在懷裡這個人,他放下槍就已經是這個結局前兆。流亡逃奔,隱姓埋名,都因為他所意外得到愛情而心甘情願。
甚至此時此刻被C抱著小羊,似乎在“坐騎”漫長移動中,以無憂無慮想象打發他無聊。
“上次說‘最喜歡哪裡’說到哪了?”
C回應:“不記得了。”
小羊“啊”了一聲:“先生也不記得了啊。”
但他口吻並不沮喪,因為全世界到處都有漂亮草場,都吸引這隻小羊駐足凝望。
他很快就說:“我現在喜歡阿爾卑斯山了。”
“好。就去那。”
“我想去滑雪。”
“好……這個要治眼睛……就算我願意帶你去玩,沒有辦法。”
“……”
“真,滑雪教練不會肯。”
“先生你不能當我滑雪教練嗎?”
“……”
他也沒有那麼全能。
他還是去考證吧。彆人教小羊,他不放心。
他們還沒踏上旅程,卻已經在對話中演繹浪漫。所以浪漫真諦在於人,而不在於每個能被輕易複製模板。C很慶幸,世界上有這樣一隻小羊無私,願意讓他學會這種僅靠口授親傳能力,去愛一個人能力。
所以C希望這條浪漫路長一點,沿途有阻礙,他也要舉止紳士地掃開。
“小羊,把槍給我。”
藺懷生給他,然後兩隻手施力,攀在C肩膀上。C改為單手抱人,但絲毫不見吃力,他朝聯邦先頭部隊精準開槍,隨後毫不戀戰,從作戰褲武器袋裡拿出□□投擲,憑借對地形熟悉,繞過其餘聯邦人員,朝著更深地下跑去。
追兵鎖定了他們,緊隨其後。
曾經179步,也許現在1790步都不夠,藺懷生感受到C奔跑時肌肉顫動,也聽到他喘息,藺懷生閉上眼睛,伏在C肩頭。
“先生,我有點害怕。”
C把他頭深深地摁在自己懷裡,用行動給予小羊安慰。
地下三層到了。
隨著巨大合金門從兩邊打開,空曠高挑地下空間顯露在藺懷生眼前。筆直跑道儘頭,是一架直升機。
這應該就是綁匪們當時挾持人質來到這裡方式,但令藺懷生感到好奇是,即便有了停機坪,在地下深處,這架直升機要如何起飛。
最後這一段距離,C帶著藺懷生急速飛奔,他們身後,聯邦軍方也已經趕到。
C拉開艙門,先把藺懷生推上去,然後回身再次射擊,過了一會,藺懷生感受到來自身下地麵強烈震動,與聯邦所投下炸彈所造成搖動不同,更像是這個基地本身設置。隨後,藺懷生便看到,原本漆黑空間驟然射進一道光束,太陽光爭先恐後地占領這個黑暗空間,頭頂上原來是兩塊巨大合金板,現在正向兩邊移動,而整個停機坪也隨之上升,逐漸和地麵齊平。這時,C也脫身上來,將門合上。
這過程中,多少聯邦突擊隊士兵沒有預料到這樣突發情況,跌入裂縫,被無儘黑暗吞沒。停機坪上還剩餘人,則不斷對直升機進行掃射。
C扶著藺懷生矮身到了駕駛位,一枚子彈就打在了藺懷生這側窗戶上。C立刻安撫道:“沒事,整架飛機是特殊材料,沒那麼容易打穿。”同時給藺懷生係緊安全帶。
C也坐在了駕駛座。
“坐好,要出發去阿爾卑斯山了。”
說這句話男人,有一種動人可愛。
藺懷生也笑了笑。
地麵攻擊再也不能阻擋他們。直升機盤旋一路朝北而去,隨後不久,藺懷生腦內任務更新了狀態。
【叮咚——】
【任務:…………(已完成)】
聯邦作戰機緊隨其後。他們一路也不能停下。機艙內很長一段時間都緘默,藺懷生出神地望著眼前大氣層,白雲如團如絮,好像唾手可得。
他扭頭看了一眼C。C座椅椅背已經洇出大片血跡,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受傷。
“有血味。”
藺懷生不說他看到,說他根本沒派上用場嗅覺。
C沒有扭頭看他。
男人目光一瞬也不眨地直盯著前方和控製板各個儀表盤與按鍵,現實遠沒有他口頭上安慰藺懷生得那樣雲淡風輕,但這個男人還是咬緊了牙,以堅韌毅力支撐著自己行動。
“抱歉,嚇到你了嗎小羊,我以後不會再這麼血腥。”
C也說謊,比藺懷生用心些、真摯些。他也不是騙人,隻是說似是而非、模棱兩可話,他再也不想對藺懷生說謊。如果非要,就以他對自己傷口隱瞞作為謊言告終,餘後這一生都不再說。
他這麼壞,但還是奢望和小羊有一生。
在阿爾卑斯山,在塞納河畔,在摩洛哥吹一陣海風,在乞力馬紮羅嘗一場雪。
如果藺懷生一輩子不能恢複眼睛,他就做對方一輩子眼;
如果藺懷生重獲光明,他們就去親曆每一座河山;
如果藺懷生想要走……他也會沿途悄悄護送他,送他走。
藺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