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 李琯陪了藺懷生很久。屋外師岫念經的低吟一次次繞過殿前。
倘若藺懷生說胡話,李琯就吻他。純粹是堵嘴,連舌頭也沒伸, 好像這樣才顯他情意夠真。但他們本不該吻。李琯通通不管, 他隻覺得自己對藺懷生的責任感空前高漲,好像藺懷生此前在彆人彆處那寄養了十八年,現在則屬於他。
他不肯藺懷生說生死, 他卻對彆人咒死生。他說要給藺懷生出氣,叫那人沒有好果子吃, 說這世上沒人敢要生生性命。當李琯說第一句時,他發現藺懷生的眼神不一樣了, 充斥著極度的信賴與依戀。也仿佛是因為他的承諾,藺懷生當下不再自殘。
藺懷生把他當成僅存的救命稻草,李琯便在如此極致的情感裡忘乎所以。他開始說更多, 在藺懷生的耳邊不停灌輸, 說藺懷生沒有生病, 這不是病, 他隻是被人害了。
不知第幾遍, 藺懷生忽然顫抖起來。李琯欣喜於他的轉變,這讓李琯相信,因為他, 生生從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樣中死而複生。他拯救了藺懷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可藺懷生的一刀刀都快把血緣情分劃乾淨了, 那麼活過來的藺懷生該屬於李琯了。
藺懷生扭過臉,目光追尋著李琯。
“你說,我不是病了……?”
他要李琯的肯定,李琯仿佛說什麼都讓他聆聽旨意。
李琯自然鍥而不舍:“生生不是病了, 是被彆人害了。”沒有多少人能在清醒之後正視自己自殘的模樣,李琯不想再讓藺懷生受這份苦,便不停地和他說。
“有人故意把你害成這樣,等我殺了那個人,生生就會好起來,不用遭受這種痛苦了。”
李琯也打從心底認為,藺懷生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有罪魁禍首。
……
在這之後,李琯變得更為忙碌。他常常衣不解帶,根源在於藺懷生。
藺懷生現在很黏李琯,要時時刻刻和李琯待在一起,以至於李琯許多事情都無法處理。
李琯不免感到分身乏術。但好言好語在藺懷生這裡不管用,他病了一遭,整個人的性子都變了,極度嬌縱下是不能觸碰的敏感。他身上的傷口還未痊愈,內裡也像是好不容易粘合起來的。
李琯也試過借口離開,但都會被藺懷生尋回去。他披風未罩、鞋襪未穿,赤足單衣幾乎荒謬,可這般模樣沿途來找,李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有一次,李琯處理事情稍遲,實在無法顧及藺懷生,藺懷生便故態複萌,再度拿自己的身體做威脅。
李琯當然知道,藺懷生拿著摔碎的瓷碗片隻是做做樣子,隻是同他鬨脾氣。但他笨拙耍心眼的樣子讓李琯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師岫看在眼裡,告訴李琯。
“你過頭了。”
在師岫看來,李琯本不必也不該將藺懷生帶進皇宮裡。甜蜜是真,煩惱是真,不過自作自受。
李琯渾不在意:“生生現在離不開我。”
“我如果不管他,他會死的。”
師岫默然,到底是誰離不開誰。他勸不動李琯便不再勸了,遠方的角樓響起暮鐘,他回過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上浮的是熱氣,下沉則是茶渣。
“離萬壽節,隻剩七日了。”
……
李琯不來時,師岫隻獨自做自己該做的,於祈福台誦經,夜裡再有小半個時辰麵聖講經。
他自始至終沒有變過,以至於再見到李琯時,看到他眼底的憔悴與瘋狂,一切恍如隔世,可他們隻一兩日未見。
李琯甚至不知他引以為傲的漫不經心不再,他的慌亂人儘皆知。
“生生他又不好了……他躲著我,不說話,也不願意吃飯,為什麼……”
“我有很好地照顧他,我不比聞人樾當初對他差!為什麼?”
師岫想歎息。
“你們還說了什麼?”
曾幾何時,李琯也問過師岫這個問題。
李琯不明白他到底哪裡做錯了,順著師岫的話喃喃道:“生生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我便說‘一直留在這裡不好麼’。”
“你送他走吧。”
“在他親眼見端陽郡主屍首、見破敗王府時,他在這天地間就斷了牽係,如無根浮萍。你救不了他,他會一直這麼病下去,任何人隨意一句話都會要了他的命。”
“如果你不想他死在你手裡,就送他走吧。”
李琯將師岫的東西一概砸爛,瓶瓶罐罐,藥粉撲天。
“那是我表妹!我十八年間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孩子!”
李琯發抖,他不願意承認藺懷生會死,不願意承認藺懷生會在他手裡死去。不知何時起,李琯不再當藺懷生是可有可無的性命,他把此前那個漫不經心又輕狂的自己抹殺,把局推倒,斷壁殘垣的自毀才能抵消他上位者的狂傲。
“……那就找一些他熟悉的事物陪他。”
李琯開始拚命地搜羅,挖空自己過去許多年的記憶,與藺家姐弟相處的點滴一一浮現。他在尋找那個那麼天真又柔軟的孩子,手裡拿一點小糕點、小玩具就會樂不可支;後來他被困在高閣,哪怕李琯隻是偶爾想起去看他,趴在他的窗台邊,他眼裡都有一分欣喜。
宮裡沒人吃的桂花糕,李琯如獲至寶,捧在藺懷生的床前。
“生生,你看呐,我買回來了,以前你最喜歡吃了,我偷你一口,你還哭著罵我。”
藺懷生睜著死氣沉沉的眼睛。他不肯吃東西,現在脾胃除了素粥什麼也受不了,他隻能直勾勾地盯著李琯的掌心。他這副樣子叫人看得心悸,李琯卻狂喜於藺懷生終於願意給他一點反應。藺懷生不能吃,他就替生生吃,乾澀的糕點噎得李琯想吐,他想對藺懷生笑、想對他說話,說他全都吃掉了,但張口卻是一連串的咳嗽。身體的本能,哪怕他厲害到能用刀把柱子釘穿了都沒用。
李琯背過身,擦乾淨臉上、手上狼狽的點心屑,他眼角咳得發紅,囁喏著唇討好道。
“生生,真的很好吃……我在那邊盤子還留了幾塊,等你胃好了,我們再吃好麼?”
藺懷生笑了,他朝李琯伸出手,李琯誠惶誠恐地握住,卻聽藺懷生說。
“姐夫……”
李琯笑臉僵住。
原來一塊糕點也有先來後到,誰先給藺懷生買的,那個位置就永遠屬於他。
“姐夫買給我和姐姐的……”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