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懷生的吃飽與喝足,竟隻需在一個人身上就完全實現。
他饜足地掛在竹葉青的背後,慵懶的模樣像一隻眯覺的貓科幼崽,但他畢竟是大人了,再怎麼把他當成一個需要去嗬護的孩子,掛在人身上總是有重量的。
但竹葉青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影響,他料理自己晚餐的動作很快,幾乎沒一會就出鍋裝盤。而他就這樣站著,幾乎三兩口迅速吃完,然後打開水龍頭,衝刷盤子並放好也隻占用他很短時間。
曾今的藺懷生恐怕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這些血奴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也根本不了解這些圍繞在他身邊這麼久的人類們的過去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身份和生活。
直到擦手這個步驟,竹葉青才放慢了速度。他們從血族領地一路逃出幾經輾轉,身上的衣物早就不是當時的了,但唯有手帕這樣小件而私人的物品,竹葉青仍然留了下來。
畢竟偏僻的人類小鎮,去哪裡得到一方上等料子的手帕呢。
他專注著擦拭,像完成一個儀式,而選最好的東西,本來就是對神明的虔心。祂是神祇,竹葉青也等同於神的分體,這世界全為神庭,但他卻從中叛逃,從此做一名流浪的異教徒。起因,是他對愛這部“經典”有了不同的詮釋。
曾經的神明淪為信徒,去供奉他心中的神明。
而供神觸碰神的手,自然要乾乾淨淨。
藺懷生跟著醒了,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嗬欠:“我怎麼睡著了……?”
他剛才可隻是靠在竹葉青的背上啊。
竹葉青摸摸他的臉:“是啊,生生怎麼就睡著了,用完就丟,真是個壞孩子。”
藺懷生一聽,又尷尬又不服氣,但最後通通沒底氣,因為他就是睡著了……那竹葉青生氣了麼?
他抬起臉,卻隻看到男人寵溺的笑容。
竹葉青仿佛隻輕輕一撈,就把這個不輕但也不重的重量抱起。他這次握的是小腿,藺懷生就屈坐在他的手臂間,像一尊被供起的神像,但不是西方的神,而是菩薩廟的小菩薩。
“壞孩子,讓我抱抱你吧。”
壞孩子這稱呼,讓藺懷生有點不高興又有點高興,他說不出原因,畢竟他沒那麼聰明,是個睡一覺醒來就能把記憶全忘了的傻瓜。可他天然能分辨得出,對方很愛他。
藺懷生環住了竹葉青的脖子,神像倒下,在懷裡變成了親愛的愛人。
愛人最擅長使壞。
“你不是已經抱了麼。”
藺懷生輕聲批評對方的無賴。
屋外又下起了雪。
這間逼仄的屋子,從廚房到床,隻需要十步以內的距離,這也是竹葉青需要局促著用餐的原因。
竹葉青把藺懷生放在了床上,他的手放下了,可藺懷生沒放下,最後兩個人一起倒進床裡。
東方男人的長發垂散,落在愛人的耳側與身上。他的手撐出一片空間,讓愛人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眼前。他的手臂、他的血肉、乃至他的黑色長發,都在愛的詮釋中,令囚禁與保護共生。
藺懷生仰躺著,向竹葉青投來他澄澈的眼光。
竹葉青其實最喜歡的,是這雙不是血族的黑色眼睛。他從祂那裡偷來記憶,就始終記得在墜落的滿團火光裡,那雙澄澈而明亮的眼睛。小羊的眼睛。
可他沒有親身經曆,於是竹葉青所有畫過的藺懷生,都遺憾地沒有圓滿眼睛。
現在,他親吻這雙眼睛。
“會不會在心裡覺得,‘我的愛人也太沒用了’,竟然隻能一起住這麼狹小的屋子。”邊吻著,竹葉青開了一個玩笑。
藺懷生搖頭:“不會啊。”
他扭過臉,注視著床頭的玻璃窗,密閉的窗戶上結滿雪霜,而外麵的大街上,家家閉戶,雪在門前積到了小腿般高,它不許雪天有任何一個生命離開愛巢。
屋子裡很冷,男人的體溫卻又很熱,藺懷生依然可以理所當然地繼續嬌縱。
藺懷生挺認真的:“又有多少人能像我現在,每天醒來一睜眼,雪花就仿佛落在我的眼前呢?”
藺懷生坐起來,手扒著床背,眼睛則注視著外頭。過了一會,他說道:“雪好像也把我們家的門給擋住了。”
這是藺懷生觀察彆人家得出的。
畢竟他們也住在臨街一樓。
竹葉青覆住他。
“那就擋住,不要走了。”
和愛人經曆一場雪天,實在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
竹葉青以為自己不會睡很久,但他醒來時,窗外的路燈卻已經亮了。向更遠處望去,貧民街也有三三兩兩戶亮起的燈光。
他坐起,連帶身上充著鴨毛與棉花的冬被滑落,他握住被子,輕輕掩回了藺懷生的身邊。
男人下床,抓起落在床尾的襯衫,重新把每一顆紐扣係好,然後再是大衣。但竹葉青沒有離開藺懷生,依然在藺懷生的身邊,靜靜地凝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