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了後宅,張管事找到王婆子,讓她給寧櫻安排住宿,並特地叮囑安排單間,清淨些的,莫要受人打擾。
王婆子是個人精,一聽這茬便覺得那女郎有來頭,悄悄打聽了一番。
張管事知道這事瞞不住,也怕她們怠慢了那祖宗,便把原委說了,聽得王婆子咂舌。
那可是秦王府哩!
那樣的大廟,裡頭就算是小鬼也不得了,如今卻落到他們這小廟山頭來了,還不得當菩薩一樣供著?
王婆子手心裡捏了一把汗,發愁道:“這到底是下人地兒,醃臢了些,我把她安排到哪裡才好啊?”
張管事皺眉道:“你隻管安排著,她再了不得,也隻是個婢子,難不成還得另外尋主子房給她住?”
王婆子撇嘴,作死地漏了一句,“大老遠討了回來,沒準以後真成半個主子了。”
張管事忙捂她的嘴,“休得胡說!”
王婆子不滿道:“這燙手山芋,可愁死個人。”說罷去看寧櫻。
寧櫻坐在屋裡,仆人備了茶水,一些下人時不時暗搓搓打量。她生得俊,舉止淑雅,穿得也體麵,跟個官家娘子似的,哪裡像婢女。
人們不由得竊竊私語,對這個女郎生了濃厚的八卦興致。
寧櫻選擇無視。
不一會兒王婆子過來,寧櫻起身向她行了一禮,端方又穩重,叫王婆子自慚形愧。
她手忙腳亂地回禮,說道:“我們這地方到底比不上秦王府,阿櫻姑娘怕是要委屈了。”
寧櫻笑道:“王媽媽言重了,阿櫻不過一介奴婢,可受不了這樣的抬舉。”
王婆子不由得在心裡頭暗歎,到底是從權貴人家那裡出來的婢女,不卑不亢的,說話也好聽,便道:“我給你安排一間單人住的,屋子是小了一點,但勝在清淨。”
寧櫻:“有勞王媽媽了。”
王婆子當即把她領到最儘頭的單間,那屋子是小了些,裡頭的陳設也簡陋,不過勝在乾淨。
既然寄人籬下,寧櫻也不挑剔。
以前在秦王府她人緣好不是沒有原因的,趁著沒人時,塞了一粒小小的碎銀給王婆子。
王婆子受寵若驚,忙推托道:“使不得!使不得!”
寧櫻笑吟吟道:“使得!”又道,“阿櫻初來乍到,許多規矩都不懂,還得勞王媽媽多多費心了。這點心意是我送王媽媽拿去吃酒的,你若推卻,便是嫌少瞧不起阿櫻的做派了。”
這話讓王婆子為難,隻得勉強收下,告誡道:“往後可不準這般了。”
寧櫻點頭,“王媽媽的訓導,阿櫻謹記。”
王婆子不動聲色把碎銀塞進袖袋裡,彆看小小的一枚,估計也有好幾百文呢。
得了人家的好處,她耐心地把府裡主子們的情形粗粗講了一番。
寧櫻認真地聽著,不遺漏任何細節信息。
這邊下人房裡一片安寧,殊不知袁傑後院起火,自家夫人蔣氏跟他鬨了起來。
寧櫻進府的消息傳得飛快,當時蔣氏正在做女紅,聽聞後,食指不慎被紮了一下,浸出了血珠子。
她身邊伺候的賈婆子繪聲繪色地把方才聽到的消息細敘一番,聽得蔣氏一張小臉發青。
她原本是一個體麵的女郎,又替袁傑生了一雙兒女,能討公婆疼愛,在家中很有地位,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這會兒聽到自家男人從外頭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不是要給她難堪嗎?
蔣氏坐在房裡沉默了許久,才咬牙道:“去,去給我拿把菜刀來。”
賈婆子吃了一驚,“娘子這是要……”
蔣氏冷冷道:“被人欺負到這份兒上了,我若還忍著,成何體統?”
賈婆子還有些猶豫,“可是……”
蔣氏見她不動,一怒之下拿起做女紅用的剪子,忍無可忍地衝了出去。
賈婆子哎喲一聲,趕忙追上。
袁傑的酒還未醒全,結果就見自家媳婦兒提著剪子要來與他拚命,酒頓時醒了大半。
蔣氏是個直性子,藏不住心思,悲憤欲絕質問道:“好你個袁四郎,枉我蔣三娘全心全意待你,不想你竟這般欺負我?!”
袁傑怕她亂來,忙安撫道:“有話好好說,你莫要乾混賬事。”
蔣氏提剪子指著他,憤怒道:“你可曾與我好好說過?平白無故帶了一個婢子回府,鬨得府裡眾說紛紜,說你袁四郎是要納妾了!”
這話把袁傑唬住了,懊惱道:“胡說!我好端端的納什麼妾?!”
“那你把秦王府的婢女帶回來做什麼?”
“哎呀,我那是給阿娘帶的!”又道,“寧櫻茶藝好,廚藝也上佳,我想著阿娘挑剔,她應是能合阿娘心意的,哪有你想得這般齷齪!”
“我呸!這分明就是你的措辭,你就是動了花花心腸,想納妾了,還冠冕堂皇推到阿娘身上,簡直無恥!”
“欸,三娘你彆蠻不講理行不行,我袁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是今日才知曉的嗎?”
他越是辯解,蔣氏就越是傷心,最後索性把剪子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哭訴道:“四郎啊,你這般待我委實讓我傷了心,我不活了,不活了!”
這瘋狂的舉動徹底把袁傑嚇壞了,忙衝上前搶奪剪子。
眾人也跟著衝上前,一番合力之下才把蔣氏手中的剪子奪下。
蔣氏無力地癱軟在地,哭成了淚人。
袁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把寧櫻帶回府確實不大妥當,趕緊蹲下身安撫自家媳婦兒,溫言軟語道:“三娘你莫要哭了,我真沒納妾的心思。”
當即把他跟李瑜打賭的情形細說一番,蔣氏聽後更是被氣哭了,恨恨地擰了袁傑一把,痛得他嗷嗷叫。
“四郎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啊,誰不知李家二郎是個橫著走的角兒,你卻把他的通房給帶回府來了,讓我說什麼好?”
“……”
“天老爺啊,我家夫君到底造了什麼孽,竟惹出這般大的禍端來!”
聽到這話,袁傑徹底懵了,後知後覺道:“不就是個婢女嗎,況且還是二郎親口應下的,拿寧櫻與我的《漁翁》交換……”
話還未說完,蔣氏就恨鐵不成鋼地掐了他一把,氣急敗壞道:“你這缺心眼兒的蠢貨,李家二郎的通房你也敢要,還敢說不想納妾,定是你瞧上那狐媚子了,所以才費儘心思帶進府來,是嗎?!”
袁傑:“……”
一時竟百口莫辯。
蔣氏哭天喊地,被自家男人的豬腦子徹底震驚住了。
她委實氣不過,哭哭啼啼地去了袁老夫人房裡尋求公道。
當時袁老夫人正與貼身婢女說話,忽然聽到仆人來報,說蔣氏匆匆來了,似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哭得像個淚人兒。
袁老夫人吃了一驚,忙命人將她請進屋。
蔣氏一進屋就跪了下去,痛不欲生道:“阿娘,三娘我沒用,你做主把我休離袁家吧,這日子三娘沒法過了……”
此話一出,袁老夫人皺眉,“好端端的,鬨這般作甚?”
蔣氏指著外頭道:“四郎乾的好事兒,他這是要逼死我啊!”
袁老夫人倒是冷靜,溫和道:“你先起來說話,我這老婆子素來幫理不幫親,若四郎無理,我便替你做主處置他。”
有了她的保證,蔣氏這才起身把原委細細說了,聽得袁老夫人頭大如鬥。她沉吟了許久,才問道:“那婢女現今安置在何處?”
賈婆子回道:“安置在下人房裡。”
袁老夫人起身,沉著臉來回踱步。
蔣氏控訴道:“四郎說是把那婢女帶回來伺候阿娘你的,依我看,他就是被鬼迷了心竅,才乾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
這話聽得袁老夫人不痛快,“三娘你先下去,莫要哭哭啼啼的,一點當家主母的穩重都沒有。”又道,“去把四郎喚來,我要問話。”
蔣氏跪到地上道:“阿娘,你可要替我做主啊,你也是有女兒的人,知道女人家的不易。”
袁老夫人:“你且回去,這事我替你做主。”
得了她的話,蔣氏這才退了下去。
待她離去後,袁老夫人氣得拍桌子,嘴裡直犯嘀咕道:“這混小子,怕是越活越糊塗了。”
隔了許久袁傑才被請了過來,他才剛跟自家老娘行禮,結果就被一碗冷水潑到了臉上,袁老夫人恨恨道:“喝一點馬尿就找不著北了是不是?”
見自家老娘動了怒,袁傑連忙跪下,混沌的腦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袁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沒好氣道:“你老實回答我,是不是把那婢子給看上了?”
袁傑沉默。
袁老夫人皺眉,“問你話,啞巴了?”
袁傑這才答道:“兒被鬼迷了心竅,也不知怎麼的,就稀裡糊塗的把她給討來了。”頓了頓,“兒對天發誓,決計不會因為寧櫻影響到我與三娘的夫妻關係。”
聽他這一說,袁老夫人才放下心來,啐道:“還不算糊塗。”
袁傑似乎也意識到把寧櫻帶回府委實不妥,犯難道:“兒當時沒想那許多,二郎想討要《漁翁》,兒原本是不想給的,故才讓他拿寧櫻交換,讓他知難而退,哪曾想他竟允了。”
袁老夫人忍不住起身戳他的額頭,“你就不能輸了投壺,非得讓李家二郎不戰而敗?”
袁傑焦頭爛額,“當時兒沒想那許多,稀裡糊塗就中了四支箭矢。”頓了頓,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阿娘,兒從來沒有這般好的運氣……”
“你還說!”
袁傑閉嘴不語。
袁老夫人頭大道:“你造了這麼大的孽,我看你怎麼收場。”又道,“這會兒我懶得收拾你,趕緊回去哄哄三娘,倘若因這事傷了夫妻情分,便得不償失。”
袁傑應聲是。
袁老夫人:“等你爹回來了再商量,看怎麼處置那婢女。”
把袁傑打發下去後,袁老夫人頭大地捏眉心,不知如何是好。
傍晚袁中懷回府,前腳剛踏進府門,後腳就見袁老夫人那邊的婢女來報,說有急事需他過去一趟。
袁中懷心中納悶,什麼事這般匆忙?
待他過去後,袁老夫人特地先傳了晚膳。
他們家原本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皆出自袁老夫人,大的幾個成婚後便分家出去了,留袁傑在府裡,後來他成了家,二老便同住在一起。
袁中懷到了袁老夫人房裡後,她先命仆人伺候他用飯,省得把事說了氣得他飯都吃不下。
這令袁中懷好奇不已,打趣道:“貞娘有什麼話直說便是,藏著掖著的,倒叫我心癢。”
袁老夫人坐在一旁,哼了一聲道:“你隻管先用著,我若說了,保管你食不咽下。”
袁中懷接過仆人遞來的碗,試探問:“跟誰有關?”
“四郎。”
“四郎怎麼了?”
“他今日喝醉酒,乾了一件糊塗事兒。”
袁中懷倒是不以為意,他這個兒子他非常了解,從小到大都挺本分的,能乾出什麼禍事來?
不過好奇心還是有的,待他用完一碗糙米飯後,說道:“貞娘且說來,我吃得也差不多了,倒要聽聽那孩子乾了什麼糊塗事兒。”
袁老夫人斟酌了一下用詞,遲疑了會兒才道:“今日四郎去秦王府吃酒,把李家二郎的通房給討回府來了,這會兒就安頓在下人房裡。”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向來穩重的袁侍郎一下子就炸了,猛地站起身道:“你說什麼?!”
袁老夫人早就預料到了他的反應,無比淡定地重複了一遍。
袁中懷差點被氣得心梗,甚至連手都抖了起來,難以置信道:“那小兒當真把李瑜的通房給討來了?”
袁老夫人點頭,“確實被他討來了。”頓了頓,“用一幅畫交換的。”
袁中懷:“……”
他臉色鐵青,憋了許久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你說他是缺心眼兒,還是腦子被驢踢了?”
袁老夫人:“……”
她也憋了許久才擠出三個字,“親生的。”
袁中懷:“……”
老兩口你看我我看你,一時竟啞口無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袁中懷才訥訥道:“李瑜那小子可是秦王老兒的寶貝疙瘩,在朝中也是簡在帝心的人物。”
袁老夫人視死如歸道:“我聽說過。”停頓片刻,“那通房也是個人物,前陣子還在秦王府舉辦的春日宴上與眾貴女鬥茶,可見一斑。”
袁中懷接茬,“得過宮裡嬤嬤賜教,自然有幾分本事。”
袁老夫人:“你說,一個進府跟了他六年的女郎,若不偏寵,誰信?”
袁中懷頭痛道:“自然是寵的。”
袁老夫人發出靈魂拷問:“自個兒的寵婢被四郎討了過來,且還是不戰而敗,你若是李瑜那小子,又當如何?”
袁中懷沒有作答,若自家兒子在場,他鐵定會跳腳拿鞋拔子抽他一耳刮子,叫你丫缺心眼兒!
與此同時,秦王府的李瑜命人備熱水沐浴,今日飲了不少酒,一身酒氣不太舒服。
仆人把浴桶備好,他像往常那樣喚寧櫻伺候,卻無人應答。
李瑜愣了愣,瞧他這腦子,下午才把寧櫻打發出府,竟又忘了。
他默了默,光著赤腳走到浴桶前,緩緩俯下身看水中的倒影。
浴桶中的那張臉完美無瑕,眉是眉,眼是眼,隻是表情有些奇怪。
外頭傳來崔氏的聲音,知道寧櫻出府無人服侍,便前來詢問。
李瑜回過神兒,應道:“我自個兒能行。”
崔氏又問:“郎君房裡不能無人照應,晚些時候讓誰去耳房候著?”
聽到這話,李瑜不知怎麼的有些煩躁,語氣不善道:“莫要來煩我。”
崔氏:“……”
默默地在心裡頭歎了口氣,直覺告訴她,往後的日子估計有點難熬了,因為那小祖宗當真不是誰都吃得消的,也隻有寧櫻受得了他磋磨。
怕他傳喚,崔氏在外頭交代美月和春蘭把皮繃緊點,小祖宗跟炸了毛的刺蝟一樣,稍不留神就得挨紮,彆惹惱了他。
美月發愁道:“若是阿櫻姐姐在就好了。”
春蘭犯嘀咕道:“已經送去袁府了,難不成還討回來不成?”頓了頓,“就算討回來,也臟了。”
這話委實刺耳,卻也是事實。
女郎家的清白是極其重要的,崔氏皺眉道:“勿要瞎議論。”
兩人閉嘴不語。
浴房裡的李瑜跟賊似的豎起耳朵聽她們悄聲議論,臉色隱隱變得有些綠。
也不知是心情不好還是其他原因,他忽然說道:“水燙了,再添些冷水來。”
外頭的美月等人忙吩咐添冷水。
哪曉得仆人添過冷水後,那祖宗又覺得不滿意,說太涼了。
眾人隻得又添熱水。
結果李瑜還是不滿意。
就這樣來來回回折騰,整個浴桶都裝滿了,眾人沒得辦法,隻得又舀出來。
崔氏從頭到尾都不敢吭聲,因為她知道,李瑜那作精,終究還是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