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蔣氏給寧櫻的盤纏是燕三郎存到彙通的,隻要寧櫻提取過錢銀,彙通那邊肯定有記錄。
經過這一提醒,燕三郎眼睛一亮。
不過彙通櫃坊也不是普通人能去查的,於是燕三郎從蔣氏手裡討了封信函送到櫃坊,那邊的掌櫃接待了他。
有袁侍郎這個四品官職做背景,彙通不會怠慢。
燕三郎把寧櫻的情形同曹掌櫃細敘一番,曹掌櫃捋胡子道:“若是在京畿這片地區提取過,我們一個月應是能查到分所情況的。”又道,“櫃坊裡有規矩,京畿片區的賬目每月彙總清算一次,但其他州分所的賬目就是春夏秋冬三個月彙總做一次清算,而後再送往京城複盤。”
燕三郎默默地掐算一番,他當初存盤纏的時候是四月,現下六月,也不知能不能尋到寧櫻最後提取錢銀的痕跡。
既然曹掌櫃說夏季的賬目清算要四到六月份結束後才會由各地送到京中,那眼下也隻有等了。
燕三郎留下寧櫻的信息,托付曹掌櫃到時候查詢,他應承了下來。
從彙通櫃坊離開後,那時燕三郎並不知道他的所有蹤跡都被秦王府的林正盯梢。
李瑜想順藤摸瓜,一時半會兒是不容易摸到寧櫻那顆瓜的。現在她在臨川乾得熱火朝天,剛開始食肆裡寥寥無幾,後來還是周大郎動用生意上的關係給她招攬了幾撥客人來。
也是她有幾分本事,一來二去居然留了幾位回頭客。
今日難得的下了一場雨,食肆裡沒客人,寧櫻忽然嘴饞想吃火鍋。眼見到了正午,製作起來也麻煩,她索性做了一盆毛血旺解饞。
那是最省事的,什麼東西都可以放進去一鍋煮。
翠翠跟她一樣能吃辣,主動去燒火。
寧櫻主廚,先勾熟豬油下鍋,而後把豆醬、薑蒜、八角花椒等香料扔進去炒製,隨後再添入適量的豬大骨高湯。
為了顏色好看,她又添入少許紅曲粉提亮。
當然,醪糟和茱萸也少不了。
翠翠聞到鮮香,好奇探頭看鍋裡。
灶裡柴火燒得旺,鍋中很快就沸騰翻滾起來,辛辣味被激發而出,嗆鼻衝得她趕緊避開打噴嚏。
外頭的小雨淅淅瀝瀝,整條街道冷冷清清,庖廚裡則彌漫著濃油赤醬的人間煙火。
寧櫻添入細鹽進鍋,嘗那湯味覺得合適後,隨手丟了一把豆芽進去,還有什麼黃花菜啊、豆腐啊、木耳、胡瓜片、豬血、豬肝、瘦肉等一鍋煮。
整個庖廚裡全是刺激味蕾的辛辣鮮香。
食物煮熟起鍋後,她隨手撒上剁碎的蒜末、蔥花和胡荽,一撮花椒和芝麻,再澆熱油潑去,滋啦一聲,濃鬱的蔥蒜香被激發而出,看得翠翠直咽唾沫。
以往伺候李瑜處處講究精致,現在她可糙了,主要是翠翠很容易打發,白飯都能滿足。
把這麼一盆菜端上桌,兩人直接乾飯開造。
翠翠從未吃過這般下飯的配菜,豆芽入口爽脆,豬血滑嫩入味,薄薄的豬肝是她最喜愛的,各種葷素辛辣鹹鮮刺激著味蕾,扒兩口飯她能乾三碗!
寧櫻瞅著挺著急,忙道:“翠翠你悠著點,這樣吃下去我可經不起你折騰!”
翠翠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痛快道:“娘子做的東西就是好吃,翠翠這輩子都跟著你,有肉吃!”
這話把寧櫻逗笑了,嫌棄道:“我可沒那本事養你!”
恰逢鄰裡蕭三娘提著籃子從門口路過,聞到裡頭刺鼻的辛辣香,好奇探頭問:“薑娘子你們在吃啥呢,味兒這麼重?”
寧櫻隨口道:“胡亂做的一鍋煮,蕭三娘要不要也來嘗嘗?”
她原本是帶的口水話,哪曉得蕭三娘當真好奇進來看,瞧見陶盆裡紅油惹眼,聞著辛辣嗆鼻,讓人心生蠢蠢欲動。
翠翠取了一雙筷子給她,憨厚道:“可辣了。”
蕭三娘嘴饞地夾了一片豬肝來嘗,隻覺得辛辣入口,刺激得直衝天靈蓋。
她“哎喲”一聲,整個五官都皺成了一團,被辣得暴跳。
翠翠咧嘴笑了起來,耿直道:“叫你貪吃。”
寧櫻也笑了,忙給她倒水喝。
蕭三娘接連喝了兩大杯才消停了些,無法直視道:“你這是人吃的東西嗎,活像茱萸花椒不要銅子兒似的。”
寧櫻掩嘴道:“我和翠翠口味重,就愛這口辣。”
蕭三娘無比嫌棄,也不知是被辛辣刺激到了還是其他原因,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暗搓搓道:“薑娘子晚上給我煮一盆送到隔壁去。”
寧櫻詫異道:“你不是吃不下這般辛辣的口味嗎?”
蕭三娘擺手,“我拿給我男人吃,那混賬東西跟我鬨矛盾吵著要鬨和離,正愁沒法收拾他。”
寧櫻:“……”
她憋了憋,終是忍不住道:“兩口子有什麼矛盾還是仔細說清楚好,恐傷了和氣。”
蕭三娘拍大腿道:“嗐,那玩意兒,嫌我強勢了,誰叫他自己立不起來呀,你也彆顧慮,晚上給我做一盆送過去,多少銅板我都給。”
寧櫻忍了忍,“這般辛辣刺激的若是吃不住,準會鬨肚子。”
蕭三娘:“無妨,他塊頭大,竄幾次稀也死不了。”
一旁的翠翠老實道:“萬一你家男人罵咱們娘子咋辦啊?”
蕭三娘柳眉一橫,“我自己做的,他敢!”
結果這麼一鬨騰,那盆傳說中能刺激到天靈蓋的毛血旺反而成為了街巷裡的新寵,實在是因為它太下飯了。
夏日人們本就沒甚胃口,忽然來了這麼一盆重口味的飲食,真是叫人又愛又恨,既想吃它,又刺激得叫人受不了。
當地人是受不了那份辛辣的,能吃下它的多數都是外地人。
以往在秦王府裡李瑜不食豬肉,寧櫻也極少處理它,如今在這市井裡它有了極好的歸宿。
這個時代的豬因為人們不擅閹割,導致膻腥重,不易處理,而濃油赤醬,嗆鼻的辛辣鹹鮮是它最好的搭檔。
醃製後不論是豬肝豬心豬肺豬大腸都能一鍋煮,麻辣重口掩蓋了它本身的膻腥,非常下飯,而且還便宜。
一時間,寧櫻的小食肆倒是銷了不少豬肉,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炎炎夏日就在這樣的充實中度過,秋冬適宜進補,開始有人來吃鍋子。
寧櫻也逐漸習慣這種市井小日子。
誠然比秦王府勞累許多,但勝在自由隨性,沒有那麼多規矩束縛,也沒有謹小慎微,想開懷大笑就大笑,想到街上走走就去走走,不用看人臉色,更不用伺候李瑜那祖宗。
現在她正逐步融入這個社會,跟街坊鄰裡也能有說有笑,雖然在生活上不是太寬裕,但時日長久些,總能一點點變得更好。
如果說秦王府裡的日子是一眼望到頭,那麼現在的日子則是朝氣蓬勃。
它跟那四方宅院裡有著本質上的區彆。
那宅院裡沒有風吹雨打,有安逸穩定的生活環境,而你隻需要舍棄自尊安分守己做個奴仆就好。
外頭卻不一樣,它充滿著數不清的變故,需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承擔風險,沒有人為你遮風擋雨。
這是它的弊端,相對來說卻能讓你堂堂正正做個人,至少是能稍微有點尊嚴的活法。
寧櫻喜愛這樣的活法,充滿未知,充滿挑戰,縱是前路艱辛,她也能無懼風雨,因為做自己命運的主人真的很好。
這或許是李瑜永遠都體會不到的,隻因他生來就是許多人的主宰者。
出來了這麼久,寧櫻倒也不是從未惦記過他,隻不過他身上能值得她惦記的估計就是那身皮囊了。
畢竟哪個女人不愛美色,更何況還是那般高級的美色呢?
寧櫻可不是那種羞於啟齒的女人,經曆過事兒,也知道男人的美妙,但再怎麼讓人流連,也抵不住有尊嚴的自由。
入秋後的天氣日漸涼爽,有客人覺得紅泥小火爐擱到桌上有些高,涮燙起來不大方便。
於是寧櫻打算把桌子換過,便趁著空閒去了一趟街尾楊家。
蕭三娘說楊木匠手藝不錯,寧櫻過去瞧了瞧,當時楊木匠沒在家裡,院裡隻有他母親秦氏和獨子。
那孩子隻有八歲大,也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秦氏追著打,滿院裡跑。
聽到敲門,那孩子機靈地跑了過去,寧櫻被他撞了個滿懷。
秦氏吵嚷著追去,那孩子忙躲到寧櫻身後,祖孫二人吵著她聽不懂的外地方言,令她哭笑不得。
寧櫻忙說明來意,秦氏這才消停了,把她請進院子,用官話說道:“現下大郎還未回來,薑娘子先坐著,我去給你倒點茶水。”
寧櫻應了聲好,見楊家孩子還站在門口,說道:“進來吧,有外人在,你祖母不會打你了。”
那孩子這才進院子,跑進屋躲著去了。
不一會兒秦氏端來茶水,沒看見那崽子,忙問道:“薑娘子,可看到小崽子跑出去了?”
寧櫻笑道:“偷偷進屋躲著去了。”
秦氏這才鬆了口氣,直搖頭道:“長大了,愈發叛逆,管不住了。”
寧櫻回道:“現在還早著呢,待年紀大些,自然就懂事了。”
秦氏擺手,“打小就野慣了,他阿娘去得早,大郎又要忙活生計,全靠我這老婆子操心,可折騰死了。”停頓片刻,才想起了正事,問道,“方才薑娘子說什麼來著?”
寧櫻:“我想訂做幾張桌子,要空心的那種。”
秦氏聽不明白,道:“你說的我聽不懂,不若待大郎回來了我讓他去你那邊找你,問個清楚。”
寧櫻:“也好。”
大家都是街坊鄰裡,秦氏健談,同她嘮起了家常。
楊家才搬來沒住幾年,楊大郎以木工手藝為生,活計做得好,家裡的生活也過得不錯,唯一讓秦氏頭疼的是自家兒子做了四五年鰥夫,卻沒討到一個合適的女郎進門。
寧櫻頗覺好奇。
看祖孫樣貌挺周正,想來楊大郎也不會是歪瓜裂棗,且家境也不錯,何至於落到連媳婦兒都討不到的地步?
秦氏歎了口氣,發愁道:“興許是月老喝醉酒把他給忘了吧,紅線牽桌子腿上了。”
寧櫻失笑,“秦大娘可真會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