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46
晉江/檀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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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在歌聲中安然入睡,梵音向溫貴妃告辭,悄然離開。
來時撞見了薛庭餘,走時又撞見了太子妃。
論年紀,梵音比太子妃大一歲,按品級,梵音比太子妃低一等,於是福身行禮:“雪儂見過太子妃殿下。”
太子妃今年春天誕下皇孫,到了秋天也沒瘦回從前的身形,為此十分苦惱。她打量著眼前人的嬛嬛(xuān)楚腰,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免禮。”太子妃溫聲軟語,“遠遠聽見兩句朦朧歌聲,我就猜著是你,可惜我來晚一步,沒能一飽耳福。”
“太子妃若想聽,改日來泠泉宮做客,雪儂唱給你聽。”
“這話我記下了。”太子妃頓了頓,“母後既有興致聽你唱歌,想來今日精神不錯。”
“是,不過娘娘這會兒剛睡下。”
“母後醒著時也不會見我,現在能近她身的,隻有溫貴妃。”
閒話幾句,太子妃進了神秀宮,梵音和蘇照夜繼續走他們的路。
蘇照夜覷她神色,默然片刻,還是忍不住問:“你心情不好?”
蘇照夜已度過變聲期,他現在的聲音既有少年的清潤,又有青年的沉鬱,聽他說話簡直是種享受——曾經泠泉宮裡聲音最好聽的人是蕭寄北,現在是蘇照夜。
“我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嗎?”梵音反問。
蘇照夜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從前,她的臉上總是帶著笑的,那些溫柔的、清婉的、繾綣的笑意,深深地烙印在他腦海中,賜予他無限力量。
可現在,她幾乎很少笑了,曾經瀲灩動人的眼眸裡,如今氤氳著濃到化不開的陰翳,就算偶爾流露笑意,也總是輕淺得風一吹就消散了——他看得出,也感受得到,她不快樂,而且越來越不快樂。
人一旦鬱鬱寡歡,就很容易生病。
世間三千疾,心病最難醫。
就如同身陷泥沼,越掙紮,就陷得越深。
看著這樣的她,蘇照夜時常心懷憂懼。
離彆在即,縱使遠隔天涯,隻要她好好地活著,他便也能渾噩度日。
可若她有一丁點不好,他必定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他彆無所求,隻求她安然無恙。
“……沒有,我猜的。”蘇照夜言不由衷。
“我隻是約略有些傷感罷了。”梵音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稍縱即逝的笑,比不笑時還讓蘇照夜難受。
“人總歸是要死的。”他笨拙地試圖安慰。
“我傷感的,並非這個。”梵音慢慢走,緩緩道:“在世人眼中,皇後的人生是一出喜劇,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生是一出悲劇。出身、地位、權勢、富貴,這些理應帶給她快樂的東西,反而形成了無窮負累,壓迫她,束縛她,一點一點將她推上絕路……她是個可憐人,這座皇宮裡的每一個女人,都是可憐人。”
“蟾兒,雖然我舍不得與你分離,但我也由衷地羨慕你。”梵音緊接著道,“羨慕你終於可以離開皇宮這個牢籠,擺脫權力的桎梏,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自由自在地活著。”
蘇照夜喉嚨哽塞,說不出話來。
就算皇宮是牢籠,但隻要能和她同在一處,就算被監禁終身,他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然而他與她身份懸殊,注定要分隔兩地,她在牢籠之內,他在牢籠之外。
此生若想團聚,隻有一個辦法——打破這牢籠!
兒時那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鮮血彌漫的夢魘,在他心裡種下了一粒叛逆的種子,這粒種子隨著他一起長大,而今已根深葉茂。
他離開列陽之日,便是他攪弄風雲之時。
他有許多話想同她說,比如“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座牢籠”,比如“我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要讓你隨心所欲地活著”,但他說不出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蟾兒。”她喚他。
“嗯?”他應她。
“答應我,”梵音輕聲道,“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蘇照夜滿心酸澀,儘可能平靜道:“我答應你。”
回到泠泉宮時,守門的小太監說皇上已經來了半個時辰。
蘇照夜將梵音交給晚柔,便回側殿去了。
父皇在時,他是絕不往跟前湊的。他無法忍受親眼看著她和父皇親昵的情景,那比淩遲還要痛苦。
蘇照夜換上一身黑色勁裝,拿上他的吞雲劍,在院中獨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