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玄月嚇壞了,以為她生了什麼急症,慌忙請薛庭餘來看。
一番望聞問切之後,薛庭餘愁眉不展,道:“娘娘乃是憂思過甚,積鬱難消,藥石罔效,唯有自渡,方可自愈。”
自渡,談何容易。
更何況梵音根本不想自渡,她隻求早日解脫。
她日日夜夜在痛苦中煎熬,卻還勉強自己活著,是害怕她死之後,蘇照夜就心灰意冷,失去鬥誌。
她活著的作用,就如同掛在驢子眼前的胡蘿卜,隻是為了激勵蘇照夜勇猛衝殺。
此時此刻,蘇照夜就站在她麵前,她終於不用再苦苦支撐了。
蘇照夜抬手擦掉眼淚,為了將她看清楚。
但是離得有些遠,他舉步向前,剛邁了一步,蘇玄月驟然從桌案下抽出一把長劍,橫在梵音頸前,沉聲道:“再往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
蘇照夜駐足,周身籠罩著濃烈的殺氣,一字一句道:“蘇玄月,你敢傷她一根頭發,我就將你的女人和孩子全部碎屍萬段,掛在城牆上示眾。”
蘇玄月冷笑:“我已是亡國之君,永生永世受人唾罵,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這些嗎?你趕緊殺了他們才好,免得他們活著受苦。”
“誰說你是亡國之君?”蘇照夜道,“隻要你把她交給我,皇位就還是你的,皇宮依舊是你的家,你可以繼續做你的皇帝,你什麼都不會失去。”
蘇玄月道:“我不信。”
蘇照夜正欲再勸,卻被梵音的問話打斷了:“蟾兒,你找到你弟弟了嗎?”
“找到了。”蘇照夜換了一副柔和的口吻,“他如今是雪國俊宸王府的小王爺,也是踏雪鐵騎的少帥。這半年來,他隨我一路廝殺,此刻就在這座皇宮裡。”
“太好了,”梵音笑道,“我的蟾兒終於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至於蘇息雲是如何流落到雪國,又是怎麼成了小王爺和少帥,定是個跌宕起伏、精彩紛呈的故事,但梵音沒機會知道了。
每個人都在各自的故事裡擔當主角,在她的故事裡,蘇照夜就是除她之外最重要的那個角色,大男主蘇息雲則與她沒什麼乾係。
蘇照夜又忍不住要落淚。
這一年來他所經曆的一切,將他變成了全新的蘇照夜,可一來到她麵前,他又變回了從前的那個自己,她的一顰一笑都能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心弦,讓他快樂,也讓他悲傷。
“我本來也不是孤家寡人,”蘇照夜嗓音微啞,“因為有你陪著我。”
“我終究隻是一個外人,”梵音道,“怎麼能和血濃於水的親兄弟相提並論。”
不!你不是外人!
蘇照夜在心裡高聲反駁。
你是這世上待我最好、對我最重要的人。
你是主宰我生命的神祇。
蘇玄月突兀地冷笑一聲,道:“蘇照夜,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蘇照夜的目光挪到他身上,瞬間變得冷硬如冰。
蘇玄月笑得忻忻得意,仿佛他不是死到臨頭的亡國之君,而是勝券在握的最後贏家:“至少我曾經得到過,而你,永遠也彆想得到。”
話音未落,蘇玄月迅速翻轉手腕,下一瞬,削鐵如泥的利刃刺穿了一前一後兩副胸膛,將兩顆心臟連接在了一起。
“不要——!”
蘇照夜發出絕望的呐喊,吞雲劍脫手落地,他飛撲到她身邊,跪在她腳下,卻不敢伸手觸碰她。
鮮血從她的心口湧出來,洇濕了紅色的衣裳。
“蟾兒……”梵音一張口,鮮血便往外湧,染紅了她修長的脖頸,也染紅了雪白的頭發,“彆怪他,是我求他……這麼做的。”
“為什麼?”蘇照夜淚如泉湧,泣不成聲,“你不是說……無論多久都要等我回來嗎?我現在就在你麵前,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梵音斷斷續續道:“人生,不過是……片刻的歡愉,片刻的痛苦,剩下的,儘是虛無。②我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這麼多年,早已筋疲力儘,我太累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這場漫長的複仇,她最大的幫手,是時間,令她最痛苦的,也是時間。
梵音竭儘全力,伸手覆上蘇照夜濕漉漉的臉,他立刻抬手覆在她手上。
“我此生最遺憾之事,就是不能親眼……看看你的臉。”她接連嘔出兩大口血,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蟾兒,我好冷,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蘇照夜避開劍柄,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梵音靠在他肩上,閉著眼睛,氣若遊絲道:“蟾兒,答應我兩件事……”
“我答應你,”蘇照夜立刻道,“無論什麼事我都答應你。”
“第一,千萬不要……成為你爹那樣的人。”梵音已感覺不到痛了,她隻覺得冷,徹心徹骨的冷,“第二,好好活著……”
蘇照夜被驚濤駭浪般的痛苦淹沒,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語無倫次道:“我會好好活著,我會聽你的話,你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求求你,我求求你……”
梵音不住地嘔血,鮮血淋在蘇照夜身上,浸透了他的鎧甲。
她的生命已然走到儘頭,她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用最後的力氣道:“對……不起……”
氣息斷絕,她在他懷中變成鮫人模樣。
從她身體中流出的血液,凝結成一顆顆殷紅的珠子,散落一地。
殿裡驟然響起嚎啕痛哭。
哭聲驚飛了樹上棲息的一對鳥兒。
老樹梢頭,明月高懸,照亮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