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東陽也很快就知道了葉東初和孟西眉要訂婚的消息——
出於禮節,葉東初給親朋們都發了請帖,他理所當然地也收到了一份。
請帖是母親轉交給他的,張雯春輕飄飄地把一張請帖扔在他的麵前:“看,我就知道那個孟西眉不是個什麼好東西,勾搭上了你大哥,現在這兩人都要訂婚了。”
“東陽啊,”張雯春期待地看著他,“你和上次那個相親對象怎麼樣了?聊得來嗎?聊不來就讓你奶奶再給你介紹一個?”
葉東陽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請帖,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他心中酸澀難言,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種什麼樣的複雜心情。
他隻知道……自己心中現在泛起一股難言的悔意。
這股悔意不知從何時開始醞釀,發酵至今日,苦得塞滿了他整個胸腔。
或許是從他看到孟西眉和葉東初站在一起,宛若一對璧人時開始;或許是從他發現孟西眉再也不關心他,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給他開始;又或許……是從他看到孟西眉在舞台上光芒萬丈的時候開始。
這些一點一滴彙聚起來,讓他發現,他已經漸漸地被孟西眉所吸引,反而覺得身邊的孟安安越來越乏味。
孟西眉就像是牆邊肆意生長的野薔薇,從前他覺得這野薔薇灰撲撲不起眼,還帶著紮手的尖刺,現在卻愈發覺得野薔薇嬌豔動人,而家中養在花盆裡的花美則美矣,如同孟安安,嬌柔可愛,則失去了那種野性的靈動。
“東陽,你說句話呀,你這孩子,怎麼呆了!”
葉東陽坐在沙發上,沉默了半天。
張雯春見他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便像是教訓幼童一般,彈了一下他的腦袋,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你想什麼呢這麼入迷,你該不會是還想著那個孟安安吧?媽和你說了,趁早和那個女人分手!她小小年紀就勾得你不學好,她就不是個好的!聽媽的話,好好去相親!”
“好……”葉東陽有些無力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張雯春轉瞬換了張麵孔,笑眯眯道,“你好好去相親,等到時候,我們辦一個比你大哥還風光的訂婚宴!”
葉東陽滿腦子渾渾噩噩,含混應下。
待張雯春走後,葉東陽望著那張訂婚請帖出神。
後天,孟西眉就要和葉東初訂婚了。
他透過那張請帖,仿佛看到了那每一場比賽裡,在舞台上歌唱的孟西眉——
清麗迷人,光芒萬丈。
醞釀的悔意終於在他的胸腔炸開,他“蹭”得一下站起來。
不過是訂婚而已……還有轉機!
……
書房,檀香已經燒儘,香爐不再泛著輕煙。窗戶敞開著,屋子裡卻仍舊仍舊殘留著淡淡的,未曾散去的香氣。
“東陽,”葉老太太坐在書桌前,緩緩地摘下自己的老花眼鏡,抬頭望著他,“你大晚上的來找我,就是為了我和說這件事?”
“是的,奶奶,”葉東陽有些緊張,咽了咽口水,“我覺得……大哥不適合跟孟西眉在一起。”
葉老太太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淡淡問道:“你覺得東初不適合跟西眉在一起?”
“奶奶,”葉東陽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理由,“大哥的事業需要更有力的幫手,西眉她無父無母,對大哥的事業沒有什麼助力,現在看不出來什麼,就怕他們倆以後會成為一對怨侶……”
“說完了嗎?”老太太掀起眼皮看他,渾濁的雙眼仿佛洞穿了他的靈魂,“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葉東陽霎時說不出話來。
他躲避著老太太的眼睛,低下頭去,聲音低若蚊蠅:“是,我也是為了大哥好……”
“為你大哥好?”葉老太太的聲音陡然變得嚴厲,“我看你是自己後悔了!”
葉東陽渾身一震。
而後,他就聽到了老太太失望的聲音:“東陽,你真的太沒有擔當了。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當你選擇了孟安安,你的心裡就不該再想著孟西眉。你更不應該,用這樣拙劣的借口,去拆散他們兩個。你以為,你拆散了他們之後,西眉就會回頭嗎?”
“東陽,”葉老太太的聲音充滿了疲累,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一般,“你認為,你的能力能和東初相比嗎?”
這句話宛若一把尖刀一般,直直紮進葉東陽的心臟,讓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奶奶,我……”
“你不能。”
葉老太太打斷了他:“你和你大哥,乃至你們二房和大房,都是天差地彆的差距。你們安逸慣了,根本受不了外麵的風風雨雨。老頭子死了之後,我就是葉家的掌舵人,我不想看著你們二房在我死了之後,失去庇護,迅速地衰落下去——”
“所以,我給你定下了孟西眉。”
“你嫌棄她不會撒嬌,你媽嫌棄她家境不好,這些問題,在我這個老婆子眼裡都不是問題。”老太太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她性格堅韌善良,再難的境遇,從不怨天尤人,更沒有戾氣,這些你們從來都看不見。可東初看見了。”
“哪怕在識人這方麵,他也比你有眼光。”老太太忽然抬頭,銳利地看著他,“你有什麼自信,在拆散了你大哥和西眉之後,孟西眉會選擇你?”
老太太的語速不快,卻每一個字都如針紮在他心上:“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你現在的後悔,究竟是對孟西眉這個人不甘心,還是對於她和你大哥在一起不甘心?”
葉東陽垂著頭,明明是個成年人了,此時卻仿佛一個在家長麵前犯了錯的小孩一般。
最後,他聽到老太太語重心長的一聲叮嚀:
“東陽,你還年輕,現在成長起來還不晚。你爸就不是個管事的性子,你媽的眼界太淺……你們二房,以後就要靠你支撐了。”
……
葉老太太望著葉東陽踉踉蹌蹌地離開了書房。
待到這個不成器的晚輩離開,她一直挺拔的脊背微微地佝僂下去,向後一靠,倒在了椅背上。
方才對待葉東陽,她動氣了。
在葉東陽麵前,她強撐著沒有露出疲態,現在鬆懈下來,額頭止不住地抽疼。
她扶著頭,手有些抖得給自己倒了幾粒藥片,就著水喝下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這種難以忍受的疼痛才漸漸地減輕。
她長舒一口氣。
最近,她明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態越來越差,甚至,她隱隱有股預感,她將要熬不過這個冬天。
這件事情她沒有聲張,而是自己悄悄找律師立好了遺囑。
她很清楚,二房現在會這麼安分,都是因為礙於她的積威,不敢有什麼動作。
她雖然平時一直都偏向一事無成的二房,但對於葉東初,她也並不是不憐惜的。同樣是她的孫兒,葉東初無父無母,赤手空拳闖到了今天,她看在眼裡,心中自然也希望東初有一個好的歸宿。
這個孩子,太獨了。
獨得像是他可以沒有親人、沒有愛人,赤.條條在這世上走一遭,沒有任何牽掛。
她這個老太婆還活著,東初或許還會和葉家人有來往,待她這個老婆子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壓得住他。
孟西眉能夠拴住他,很好。
人活世上,不僅要有膽色,更要有軟肋。
有膽色,能一往無前;沒有軟肋,那一往無前踏進去的……恐怕就是萬丈深淵。
葉老太太倒在躺椅上,閉著眼睛:孟西眉是個好孩子,能夠拉著東初一把。
有她在,東初應該不至於被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