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他們這些做奴婢該考慮的了。
蘇麻走後，康熙靜坐在大殿之中，也不叫人伺候，隻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奏折出神。
突然，康熙猛地站起來，然後一把把桌上的奏折掃落在地，還嫌不過癮，就連桌上的筆墨、硯台、鎮紙等通通拂落在地上。最後康熙一屁股坐了下來，劇烈地喘著粗氣。
康熙眼神無神地看著這空曠的乾清宮，驀然間，他好像看到了渾身散發著強烈冷漠氣息、一臉堅毅的吳雅出現在自己麵前，卻什麼都不說，隻倔強地看著自己，憤怒的眼神中帶著無聲的控訴……
突然間，康熙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劇烈疼痛起來。
康熙趴在桌上，因為疼痛，他雙手緊緊地抱著額頭兩側，嘴裡卻無意識地念叨著一個名字：
“雅雅……”
……我是視線的分割線……
懷著複雜的心情回到了慈寧宮，蘇麻把剛才發生在乾清宮的事一字不落地向太皇太後彙報了。
太皇太後就這麼靜靜地聽著，也不打斷她，隻在那裡撥弄著手中的佛珠。
直到蘇麻說完了，太皇太後才悠悠地歎了一口氣，睜開有些渾濁的眼睛：“看來皇上對哀家心有怨氣啊！”
“太皇太後千萬彆這麼說，您是皇上的親祖母，皇上一向敬重您，怎麼會怨您呢？”蘇麻連忙安慰道。
“再說了，太皇太後也是為了前朝後宮的安定，才不得已做此決定，皇上向來識大體，肯定會理解太皇太後您的苦心的。”
“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太皇太後挪了一下身子，讓自己坐地更舒服點。
“更何況涉及到自己喜歡的人，那就更沒有什麼理智而言了。”
太皇太後歎了一口氣，神色有些複雜：“雖然之前哀家也已經告誡過皇上了，但是這效果……你也看到了，皇上雖然明著沒去親近德妃，但是似乎陷得更深了。蘇麻，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
太皇太後眯著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可這次德妃受了這樣的委屈，豈不是讓皇上更加憐惜德妃了？”聽到這裡，蘇麻越發地不解了。
既然太皇太後不想讓皇上過多地把心放在德妃身上，那怎麼還在壓迫德妃？就豈不是反而給皇上憐惜德妃創造了機會？
“哀家雖然不能斷了皇上的心思，但是卻能斷了德妃的心思！”太皇太後一臉的漠然。
“這半年來，德妃的確受了不少委屈，皇上也沒有怎麼幫她，想必德妃對皇上已經很失望了。尤其是上次四阿哥被皇貴妃推進湖裡一事，德妃對皇上的怨氣怕是不淺。
如果這次皇上再無動於衷，任由德妃身陷流言，還讓德妃最在意的四阿哥回到佟佳氏身邊……德妃就算以前對皇上再有期待和情分，這下也沒有了。”
既然沒了期待和感情，那歪心思也會少了，人就會更加安分了，也不會像當年的董鄂氏，去肖想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自然了，若是可以，哀家也不想讓皇上對德妃的愧疚更深，但是現在這個局麵，皇貴妃既然已經先出手了，那這個黑鍋就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畢竟不管是動機，還是能耐，也隻有德妃最有理由，也最有分量讓皇上草草了結此事、為她遮掩，這才能騙過那些人精的眼睛，保全太子。
一切，都要以國本為重！”太皇太後此時的表情極為冷肅。
“太皇太後說的是，一切為了國本。”蘇麻肅然道。
雖然太子這次犯了大錯，但是為了前朝後宮的穩定，保全太子是勢在必行的。
而且對於太子出手除掉皇貴妃腹中胎兒這事……皇上的態度她不清楚，但是太皇太後，其實並不怎麼憤怒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欣賞的……
畢竟對於一個才十三歲的少年來說，能有這麼心機、這份膽識、這份魄力、這等手段，已經是不遜於當年的皇上了。
大清能有這樣的儲君，太皇太後，自然是欣慰的……
…………
還不到十一月的京城，就已經下了兩場大雪。今天清早開始，天空又飄起了雪花，這雪花如同鵝毛一般簌簌而下，不到晌午的時候，地麵就積上了厚厚一層積雪。
因為大雪的緣故，箭亭的訓練也停了。四阿哥從上書房下課後，頂著幾位兄長的怪異眼神就直接回到了永和宮。
而此時的永和宮也同這被大雪覆蓋的紫禁城般格外的安靜，隻是這種寧靜不是那種歲月靜好的寧靜，而是那種壓抑到極致的窒息的、如死水般的平靜。
一想到宮中近日肆虐的流言，每個人的心中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般心事重重，隻是怕裡麵的母子兩人看到心情不好，隻能強打起精神，隻是神情依然蔫蔫的。
永和宮正殿的裡間，隻有吳雅和胤禛兩個人，此時正說著話。
“……到了承乾宮，看到皇貴妃後該請安的請安，該寬慰的寬慰。雖然她對你未必有那個真心，但是到底是你名義上的養母，該有的恭敬還是要有的，免得讓人說閒話。
你也不要過分疏離了，倒不是額娘可憐她，而是她剛剛小產，正是情緒不穩當的時候，而你又是我這個她認定的‘幕後主使’人的兒子，她要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傷了你，可不是玩笑的。
還有她宮裡的那些人，要是他們敢欺負你，你千萬彆憋著，直接打回去，你是皇上的兒子，是這紫禁城的主子，豈是那起子奴才能欺到頭上的？
……”
看著一邊為自己整理衣裳一邊絮絮叨叨叮囑著自己去承乾宮該注意的事項的額娘，胤禛不由地抿了抿嘴，低頭悶聲道。
“額娘，兒臣不想去她那裡！”
她，自然指的是皇貴妃佟佳氏。
聽到這話，正坐在炕榻上為胤禛整理衣領的吳雅的手一頓，但是下一秒她就恢複了正常。
撣了撣胤禛身上的狐皮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吳雅淡淡地說道：“額娘知道你不想去，但是這事你皇阿瑪已經發話了，你少不得是要去的。
你且暫且忍忍吧，左不過她現在身子虛弱，也沒有多大精力陪你說話，呆一會你就能回來了。”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她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要兒臣去看她？”胤禛的情緒陡然激動了起來，臉上儘是憤怒之色。
“她如此在額娘身上潑臟水，還到處散布額娘你的流言，她憑什麼認為我會不恨……”
“胤禛！”吳雅輕輕地喚了一聲，目光平靜，什麼話都沒說，但是卻讓胤禛瞬間閉上了嘴巴，隻是還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顯然還是很不甘心。
吳雅摸了摸胤禛氣鼓鼓的小臉，歎了口氣：“額娘知道你怨她詆毀額娘的名聲，但是說實話，如今這個局麵卻也不是她一人造成的，有人……希望額娘能接下這個黑鍋，額娘也隻能擔下來了。”
“嗚嗚嗚嗚。”聽到這裡，胤禛再也忍不住，抱著吳雅的脖子，就嗚咽地哭了起來。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憑什麼這麼做？這一切明明不是額娘做的，他們憑什麼這麼對額娘？為什麼把一切都推到額娘頭上？嗚嗚嗚……皇阿瑪好狠的心，額娘，兒臣恨他……”
“胤禛！”聽胤禛連康熙都恨上了，吳雅不由地皺了皺眉，一把把胤禛拉開，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胤禛，不要讓額娘再聽到這樣的話，那是你的皇阿瑪，是你的父親，他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不可以恨他！”此時吳雅的語氣格外的嚴厲。
她可以恨康熙，但是這隻是她自己的事情，她不希望把這種恨傳遞給自己的孩子。
況且在這個三綱五常的封建社會，在世人看來兒子恨父親乃是絕對的大逆不道，胤禛要真恨上了康熙、被彆人發現他的想法，對他來說絕對是滅頂之災！
吳雅直直地看著胤禛的眼睛：“胤禛，你要體諒你皇阿瑪，你皇阿瑪坐在那個位置也有很多的不得已。為了前朝後宮的安定，他隻能做這樣的決定。”
被吳雅訓斥了的胤禛哭得更大聲了。
他緊緊地抱著吳雅：“我不想恨皇阿瑪的，可是我實在忍不住，一想到皇阿瑪是為了保全……任由額娘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兒臣心裡就像針紮了一樣難過，額娘，額娘……”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的小寶貝。”聽著這一聲聲的額娘，吳雅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把人抱在懷裡輕輕拍了起來。
“放心好了，隻是些流言罷了，傷不到額娘的，你看額娘現在不還是好好的？額娘一沒被降位，二沒有被收回宮權，內務府也沒有苛扣額娘的份例，彆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不過兩三個月，這事淡了，流言也就散了，額娘什麼事都沒有。好了，彆哭了。”
“額娘……”胤禛哭著抱著吳雅搖了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當然知道這事當然沒有額娘說的這麼簡單，但是事已至此，他說什麼也沒用，他也什麼都做不了。
第一次，胤禛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居然如此渺小，連自己的額娘居然都保護不了。
不知不覺中，權利的種子在胤禛的心中開始萌芽，他不想、他絕對不要額娘再遭受這樣的屈辱。
吳雅抱著胤禛安慰了好一會，胤禛的情緒終於平複了下來。
吳雅看著眼睛紅腫的胤禛，不由得取笑道：“平時看著像個小古板，今兒倒好，哭成了小花貓了，你這個樣子要是讓你那幾個弟弟見了，肯定要笑你這個哥哥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呢！”
“額娘！”胤禛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紅著臉、扭著身子使勁搖著吳雅的手，“你取笑兒臣。”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趕緊去洗把臉吧，要是要承乾宮的人見了，指不定又要編排出什麼話來呢！”吳雅捏了捏胤禛的小臉，一臉的寵溺。
“……嗯。”聽到吳雅提到承乾宮，本來有些羞紅的胤禛一下子淡了下來。胤禛點了點頭，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