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牛被治好後, 林雪君又觀察了一個晚上,才宣布此次出診告終。
新一日又是個晴天,林雪君要帶著阿木古楞回第七生產隊駐地了。春夏交替的駱駝和羊的剃毛節即將到來, 她得回去配合大隊長主持除毛和體外驅蟲活動。
嘎老三依依不舍地送彆,一邊往阿木古楞懷裡塞大袋的五香鬆樹塔、叮囑他們可以路上吃,一邊把昨天社員才上山采摘的早生的榛蘑攏了小半兜給他們。
“真羨慕第七生產大隊啊,有你這樣的常駐獸醫, 真好啊。”嘎老三歎息了又歎息,轉頭忽然問阿木古楞:“你要不要來我們生產隊啊?等你跟林同誌學成出師就搬過來,怎麼樣?”
阿木古楞被陽光照射成淺棕色的眉毛往兩邊一撇,搖頭道:“不來。”
說罷將他們來時帶的樹莓留了一小兜給嘎老三。
“這是你們第七生產隊後山上采的?”嘎老三挑眉,捏了一顆紅彤彤的樹莓入口, 酸甜可口, 無需任何加工,已足夠美味。
“嗯。”阿木古楞驕傲地點頭,雖然他們沒有那麼多鬆樹塔,但他們有樹莓,有酸麼薑,馬上還會有更多山果子,可不比第八生產隊遜色。
“長得嘎嘎好啊,你們那兒光照比我們這強, 果子日光照得夠多, 更甜。”嘎老三點點頭, 歎氣道:“回頭我得去場部找社長聊聊, 非得也尋摸個獸醫不可。”
“會有的,等我有餘力的時候,你們送一個社員來我們第七生產隊嘛。一些基礎知識還是能在比較短的時間內掌握的。”林雪君笑著跟嘎老三道彆, 一翻身便騎上了蘇木。
她從背簍裡捏了一顆榛蘑送入蘇木口中,它大嚼特嚼,吃美了,又轉頭拿長嘴巴子拱她的膝蓋,還想要更多。
林雪君便摸了摸它的頭,又捏了一顆小蘑菇給它。
“哎呀,這可是貴重東西,留著自己吃,不許喂馬。”嘎老三心疼地伸手拍林雪君的手背。
“哈哈哈,知道了,劉副隊長,多謝你的慷慨。”林雪君不好意思地縮回手,摸摸蘇木,悄悄道:“蘇木,咱們回程不那麼著急了,路上帶你去吃姹紫嫣紅的各種小花,都是好中藥,可好吃了。”
“唏律律。”蘇木剁了剁左腳,甩甩腦袋,不再耐煩停在原地讓人類們上演依依惜彆的戲碼,轉身留個馬屁股給嘎老三,踢踢踏踏便往回程的路上走去。
“哦,對了。”嘎老三忽然想起什麼,又跑兩步追上來,往林雪君手裡塞了幾張毛票子,“辛苦了,多謝你啊,林同誌!”
“多謝劉副隊長,祝你們生產隊的所有牲畜都健康!”林雪君舉臂揚了揚鈔票,笑著輕夾馬屁股。
蘇木便得得得地提了速,小跑奔進草場。
蘇日娜、阿巴和比爾格幾人等在駐地門口跟林雪君送彆,她一一與他們擊掌,縱馬擦肩而過。
路過鋸木廠時,雖然沒跟她說過話,卻圍觀過她治牛的所有伐木工們都或舉起手裡的斧子,或舉起手裡的鋸子,擺臂與她呼喝道彆。
“再見~”林雪君熱情地用力搖手,笑得明朗燦爛。
恢複健康的大牛們趕著晨光踏上進山的坡路,聽到人類揮彆的呼喊,轉頭沉靜地遠眺,忽然也甩了甩耳朵,附和地鳴叫:
“哞~哞~”
清越的鳴叫驚起樹上的小鳥,又惹出一片嘰嘰喳喳。
春光一日比一日暖,青草更密更綠,夏天要踏著盛放的百花來到這片極北草原了。
……
在林雪君一邊帶阿木古楞認識草原上各種小花小草的中醫藥屬性,一邊悠哉地放蘇木大吃特吃時,場部獸醫站薑獸醫難得跟另一位周獸醫碰了個頭。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聊的全是工作。
薑獸醫難免提及了第七生產隊新來的知青,也是新提拔起來的獸醫衛生員林雪君同誌。
“她真的做了一台手術,腫瘤切除手術!”薑獸醫隔了這麼多天再次提起那場手術,語氣中仍充滿驚歎。
對他們這些來到邊疆的獸醫來說,任何手術的難度都比在城市裡、課堂上難許多許多倍。
他們最清楚這件事的驚人之處,也最明白手術成功的難能可貴。
“狗還活著嗎?”周獸醫這樣問並不是瞧不起一位獸醫衛生員,也不是看低林雪君這樣書本知識豐富、經驗遠不如他們的年輕人。實在是死在手術台上的動物太多了。
“活著。至少手術結束時活著,隔日我離開的時候也活著。至於現在嘛……”薑獸醫放下筷子,想了一會兒道:“或許有時間,我們可以去看看。林同誌在書本中看到的那些知識真的很特殊,很先進,我很想介紹你們認識,也讓你見一見她。”
“讓你這麼念念不忘、嘖嘖稱讚的年輕人,一定很不錯。”周獸醫笑著點了點頭,“回頭忙過春天的疫苗、驅蟲等,有時間一起去第七生產隊看看。”
“好。”
開始有了燥意的風吹過場部獸醫站,吹過漫無邊際的、被厚雪和羊糞球滋潤的豐饒草原,吹過第七生產大隊慢慢被鋪上碎石、又用圓碾子壓實的曲折主路,吹上山坡,吹至守林人的小院。
鬢發斑白的王老漢靠坐在躺椅上,曬著太陽呼呼大睡。
下頜缺了一塊的大狗懶洋洋地伏在主人腳邊,舒服地蜷成個團。太陽將它蓬鬆的毛發照得暖烘烘,一有風吹草動,這位人類忠實的朋友便會支起耳朵,抬頭四望——
它正儘職儘責地守護著熟睡中的老人。
……
南方過夏的月份,呼倫貝爾的春天才忽然降臨。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片靠近凍土層的大草原上卻隻有短短三個月的無霜期。
毛茸茸的綠色草毯好像是一夜之間降臨的,難得的繽紛花季,所有生活在這裡的動物都低著頭,仿佛趕時間一般地急迫進食。
因為這些世代傳承在這片土地上的生物,最清楚這片爛漫綠意的流溢,和斑斕碎小繁花的盛放,是何等的曇花一現。
拔草助長的風和催發野花的河流都在催促:快吃吧,快長吧,春天已經過去了。
蘇木貪婪地大快朵頤,阿木古楞在本子上奮筆疾書野花野草的中藥屬性、畫下它們的形態,如饑似渴地學習這片草原悄悄蘊藏著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