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仲夏夜的風拂過整片綠意盎然的草場, 那些成為點綴的總是小小一朵的各種野花搖搖擺擺,仿佛細莖已快支撐不住沉甸甸的小花苞。
花粉在搖擺間無聲息地飄向遠處,尋找大自然為它安排的落點, 完成它繁衍生息的小小使命。
中年人和老人們圍在篝火邊不斷不斷地煮茶,趙得勝將小狼沃勒的糞便丟在棚圈外圍,驅趕那些夜晚悄悄靠近、覬覦牛羊的野獸。
托婭跳累了騎馬舞,尋到沒有牛糞和人類踩踏痕跡的區域, 躺下後伸展開手臂。力沉丹田,平攤著長聲歌唱:
“高舉金杯把讚歌唱,美酒飄香,鮮花怒放……
“歌聲飛出我的胸膛,
“英雄的祖國屹立在東方……”
林雪君捏著一杯奶茶坐到托婭身邊, 聽她唱歌。
原本坐在篝火邊的年輕人, 好幾個都注意到托婭和林雪君的離開。
穆俊卿捏著奶茶碗,心不在焉地時時偷看林雪君,卻有點不好意思直白地走過去。
另一邊席地而坐的塔米爾忽然撐膝起立,拍拍屁股便大步走向林雪君,幾乎是挨著她坐下。
林雪君正聽托婭唱歌,並沒注意到塔米爾的靠近。
阿木古楞目光掃見年輕人們湊到光照不見的地方納涼,也丟下正話當年的大隊長,行到林雪君身邊, 坐在了她另一側。
衣秀玉見到了, 便也去湊熱鬨, 奈何林雪君身邊的位置已被占, 隻好坐到塔米爾另一邊。
接著,壯小夥昭那木日等幾位年輕牧民依次轉移過去。
小糖豆顛顛湊到林雪君腳邊時,王建國幾人也抬了屁股。到這時, 隨過去的穆俊卿已經找不到令他心動的好位置了。
“……像初升的太陽光芒萬丈……”昭那木日也會唱這首歌。
“……讚美中華的崛起和希望……”塔米爾也會唱。
“啊嗬咿啊嗬咿啊嗬咿……”阿木古楞也會唱。
托婭隨性唱起的歌,忽然就成了大合唱。
蒙古族年輕人們唱得悠長,仿佛是曆經滄桑的感慨。有時輕輕地和,又像是對如今生活的歎誦。
幾位知青們加入後,歌曲卻變得高亢起來,有時甚至像呐喊,似喝問。
又變成一種強力的、深沉的激勵和回答。
一些不足言說的茫然迷霧被唱散,朗朗夜空,群星閃爍。沒有雲遮蔽,也沒有月爭輝。
它們可真亮啊,每一顆都在發光。
衣秀玉忽然有些想哭,大概是想家。
漸漸的,知青們的聲調也低緩下來,也便悠長。
大家都躺下來,望著濃鬱墨藍的夜幕,盯住某一顆或大或小的閃爍星星,一邊唱,一邊陷入自己的思索。
林雪君從懷裡掏出口琴,輕輕吹奏,慢慢跟上了大家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合唱。
年輕人們不由自主降低了音量,側耳聽她口琴發出的獨特奏響。在草原上,想聽到這樣的聲音並不容易,這也成了他們孤獨的日常中難得的趣味變調。
遠處的牛羊好像也在聽,隨著音樂偶爾低鳴。
青草和野花好像也在聽,隨風舞蹈。
遠處篝火邊,收購員劉樹林身邊的徒弟王鵬終於也坐不住了,起身貓腰走向年輕人的群落。
劉樹林看著徒弟坐在夜空下的模糊背影,轉頭低聲對大隊長王小磊道:
“你們這邊真好。”
王小磊目光也轉向遠離了篝火光芒,置身在莽莽夜色下,被黑暗勾勒得朦朧的年輕人們。
傾聽晚風送來的《讚歌》,朝著劉樹林點了點頭。
王小磊知道的,孩子們都很好。
在這遠離家鄉的艱苦邊疆草野,不知未來在何方的年輕人們都儘力了。
他們真的很好。
……
草原上兩名收購員看著第七生產隊的年輕人們白天擼著袖子乾活,晚上圍著篝火唱歌跳舞。跟著吃羊肉、吃豬肉、喝奶茶、吃奶豆腐,漸漸甚至不想走了。
人都願意跟有趣的人群一起生活,收購員們也不例外。
可一頭頭的羊和駱駝被剪掉毛,涼爽地奔向草場,收購員們來時的馬車堆上更多羊毛駝毛布袋,他們離開的時間也無法再拖後。
下麵還有好多生產隊要去,眼看著夏天越來越熱,必須立即啟程了。
送彆時,林雪君反複叮嚀,每到一個牧場,都一定要洗衣服洗澡,至少要洗手洗靴子……
劉樹林和王鵬不斷應允,大聲表態絕對配合做好防疫,這才被放行。
馬車咕嚕嚕離開好幾米,劉樹林還在回頭跟林雪君喊話:“你就放心吧,小小年紀怎麼就這麼囉嗦。”
“牛命關天嘛!”林雪君也笑著大聲喊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受你監督好吧,絕對配合防疫。”劉樹林哈哈大笑著擺手,終於駕著馬車去往第八生產隊。
塔米爾站在林雪君身邊,一起望著那駕馬車漸行漸遠,他們還沒有回夏牧場,卻在此刻也提前體會到了離愁。
臨時駐地上剩下的不過是些給牛和馬做驅蟲的工作,明天說不定就做完了,到時便也到了他要離開的時刻。
轉頭望一眼林雪君,見她笑吟吟遠眺,似乎並未染上離愁。
塔米爾唉聲歎氣,真是苦不堪言,苦不堪言哇。
……
在剪羊毛節接近尾聲,翠姐、昭那木日幾人拿到大隊長準備的‘突出勞動獎品’時,太陽越來越火熱的北京城內,一篇‘描繪大山春天、邊疆小駐地被建設得一天比一天好’的充滿成就感和希望的、奮進又溫馨的文章,刊登在了《首都早報》第3版。
圖文結合,整整占了半個版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