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出去打草的牧民也都跑回來幫忙, 每個都按照林雪君的要求,把靴子洗乾淨,絕不踩著不知道有沒有蟲卵的牛糞到處亂跑。
隻一會兒的工夫,全第四生產隊的人都已經知道這場‘疫病’不是細菌病菌造成, 是寄生蟲搗的鬼, 傳播靠的是牛糞羊糞。
力氣大的人去挖發酵池, 可以容納大量牛糞羊糞做無害化處理,在牛羊寄生蟲問題徹底解決前, 所有牲畜糞便都往這裡來。
因為沒有量杯和能測量毫升的桶, 生產隊找出最有經驗的擠奶工和在小賣部負責給大家稱奶賣的小同誌,用小賣部的碗和有經驗的眼睛來量藍礬水的比例。
力氣沒有那麼大、也沒有拿手好活的社員就拎著油燈或手電筒,跟著大家跑來跑去幫忙照明。
跟著陳社長過來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同誌叼著小號的手電筒, 捧著本子跟著林雪君,將她說的所有話都一一記錄。
“清出一塊乾淨地方,圍起來給病畜喂藥, 做病畜觀察區域。”林雪君話音才落, 第四生產隊的大隊長就點將去落實。
叼著手電筒的女同誌便刷刷記下來。
“最近放牧的同誌是哪幾位啊?我想了解一下咱們最近有沒有下雨天, 牲畜吃到不流動的水窪裡的水的情況。也想交代一下,之後放牧都得在高坡乾燥無水窪的地方放,喝水都得去河流裡喝乾淨水。放牧的時候得將牲畜看得更緊一些。”林雪君說罷,第四生產隊大隊長又轉頭去問,之後派人喊來了1位中年人和3名年輕小夥子, 分彆是賽罕的兒子和孫子。
第四生產隊的大隊長開口就要訓人,覺得是不是因為他們放牧不認真所以導致了寄生蟲病爆發。
林雪君提前看出這局麵,忙先開口道:
“雨季這種狀況出現也是沒辦法的,以後注意一下就好了。”
之後又將接下來放牧的要領提了幾點,並強調了花肚子蟲可能會出現的死水窪、有露水的草等等。
幾名負責放牧的牧民紛紛點頭, 臉上全是懊惱表情,有個小夥子低著頭幾乎要流下眼淚。
林雪君隻得再次安慰:“千萬彆自責,蟲子在大自然界的數量比人和牛羊都多,要預防起來是非常難的,其實也怪咱們現在藥草等資源匱乏,沒能把春季驅蟲、秋季驅蟲等做全。會好的,以後預防工作會越做越好的,這些病牛病羊也會治好的。”
那名小夥子這才抬起頭,感激又羞愧地點頭。
送走牧民,林雪君又轉頭去看藥劑配置的情況,目光劃過跟在身邊的眼鏡女同誌時,忍不住哎呦大呼:
“同誌,你的口水滴在本子上了。”
叼著手電筒、一直專心記錄和學習的小同誌這才注意到本子上被口水暈開了幾個字,啊一聲驚呼。
可憐她大叫時又忘記了自己嘴巴裡叼著東西,啪嗒一聲,手電筒掉在地上,她又啊啊叫著去撿,手忙腳亂得厲害。
百忙中,林雪君被這位小同誌逗得發笑,“沒關係,回頭等病畜們都被治好,我會寫報告總結這次的事件,到時候把工作要領都寫進去。”
安慰罷小同誌,林雪君便去檢查藍礬水了。
小同誌戳了戳眼鏡,將本子揣回懷裡,一邊跟上林雪君幫忙舉手電筒打光,一邊在心裡想:林雪君同誌好像比我小吧?可是她跟我說話的樣子,好像個溫柔的大姐姐啊。
……
病畜棚裡,牛羊們怏怏地幾乎一動不動,人類卻東奔西走地忙碌。
“林同誌說灌藥的最好是餓了一天一夜的,找一下長時間未進食的羊和牛。”陳社長帶來的一位嗓門大、闖勁足的同誌手握著喇叭,站在棚圈邊皺著眉頭大聲組織工作。
負責照看病畜的一對老夫妻立即在看起來沒什麼分彆的牛羊中挑揀出8頭病羊,2頭病牛送到棚圈門口。
“是餓得最久的嗎?”大嗓門同誌收起喇叭,按住打頭的一頭羊,再次確認。
“是。”老婦人用力點頭,“這些天我們覺都沒咋睡,天天跟著它們呆在一塊兒,看著、盯著地照看,誰吃了幾頓、拉了幾頓,心裡都記著呢,肯定不會錯。”
“那行,趕到那邊去吧,跟林同誌說一聲,給喂藥。”大嗓門同誌點頭放行,待牛羊都被老漢趕出去,又拉住老婦人低聲問:“身體撐不撐得住?彆羊好了,人倒下。”
“撐得住,撐得住。隻要羊沒事,我們就沒事。”老婦人勉強笑笑,顧不上跟女同誌多說話,已握著一根粗繩,快步追上丈夫和牛羊。
他們是賽罕老阿媽的兒子和兒媳婦,雖然看起來非常蒼老,實際上也不過是四十多歲的夫妻而已。
大嗓門的同誌望著他們背影,歎口氣,才又轉頭對棚圈裡的其他人倒:“檢查所有病畜的鼻子,最蒼白的關在左邊,好一些的關在右邊,隨時清理棚圈內的糞便做無害化處理。”
隨即,他又趕向健康牲畜的棚圈,在棚圈外衝洗過靴子後,他舉起大喇叭,又喊朝內道:
“所有飼養員聽好了,拿著手電筒或者油燈,檢查牛羊的鼻子、耳朵這些露出皮膚的地方,如果有出現比健康牛羊顏色淺的,鼻子蒼白的,都牽出來攏在棚圈門口,等一會兒林同誌過來做檢查。
“所有牛糞羊糞都必須立即清出棚圈,送去無害化處理。”
幾分鐘後,大嗓門又跑回林雪君身邊,報告新情況:
“林同誌,有的牧民覺得牛的鼻子好像有點白,又好像不太白,這種怎麼辦呢?是你過去給看看,還是怎麼辦啊?”
“拿一碗水,采集一點牛糞或者羊糞到水杯裡,如果有特彆細細小小的蟲子浮在水麵上,就是有蟲。”林雪君正按著一頭小牛犢子要帶著幾名壯漢給牛犢子喂藥,聽到大嗓門的問題,頭也沒抬地回答道。
花肚子蟲特彆特彆小,它的蟲卵和成蟲在糞便中很難被識彆,甚至解剖過程中如果不夠仔細,也容易被忽略掉。
大嗓門聽得直點頭,嘴裡嘀嘀咕咕地念:“還有這種方法,好的,好的。”
隨即轉身就跑,他的大喇叭被掛在腰間,隨著跑動叮當亂響。
一個腿長的男人騎在牛犢子背上,林雪君又喊阿木古楞固定住牛頭,隨即接過第四生產隊大隊長遞過來的硬膠皮管。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對兩個小同誌道:“將手電筒打在牛頭這裡,近一點。”
藍礬水絕稱不上好喝,混水裡牲畜也不會喝,硬灌也灌不進去,就得插管子。
但是牲畜的口腔、食道等都非常脆弱,不能弄傷牲畜,就得插得很小心。可是牲畜會亂動,不會配合醫生,不莽插就很可能搞十幾分鐘、累得虛脫也插不進去。
而且如果插不好的話還可能插錯位置,插進氣管裡,那藥水一灌,牛犢當場就得死。
現階段的獸醫灌藥並不采用深插管的方式,薑獸醫對於這種方法也不太會。
大家往常一般就插嘴裡,但對於100毫升的量,簡單的灌服很難完成——如果隻是一點藥水,猛灌一下,牛羊還沒反應過來呢,就已經都喝進去了,藥水量大的話灌藥的難度就大大地增加了。
尤其牲畜稍微一動,藥水可能就浪費了。
本來藥就不多,這麼多病畜,更何況還有第五生產隊和第六生產隊的病畜也需要藥呢。
必須得硬上。
抓住橡皮管,林雪君再次叮囑壯漢一定按好牛犢,接著便一邊感受手中膠皮管下插時的碰觸反饋,一邊手快地往裡懟。
小牛非常不舒服,竭儘全力想要掙脫,奈何一身大漢,加上病弱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最終隻扭出了一小點幅度,便再動彈不得。
在眾人屏息驚望之下,林雪君手中的管子生生插進去一大截。
第四生產隊大隊長的眼睛都瞪圓了,怪不得林同誌要那麼長一根膠皮管,原來是要往深裡插啊!
握著管子,林雪君將麵部湊到管口,凝神感受管子裡冒出的氣體,接著又輕輕嗅聞——那股熟悉的、令人不適的反芻動物腸胃裡的酸味在這個適合並不令人討厭,反而令人安心。
插對了,沒有插錯到氣管裡!
“漏鬥!”林雪君轉頭大喝,伸手接過一名小同誌快速遞過來的漏鬥,接著又抬頭朝攪拌溶液的大姐道:
“灌藥!”
大姐立即舉著桶過來,咕咚咕咚地往漏鬥裡倒藥。
因為膠皮管是插在牛犢胃裡的,藥液直接灌進牛肚子,小牛根本沒有嘔吐出來或者甩出來的可能性,珍貴的藥液一滴沒浪費地全進了牛肚子裡。
小牛喘息照舊,再次確認膠皮管沒有插錯氣管,林雪君繃著的神經終於鬆快下來,長吐出一口氣,她拔出膠皮管,擺手示意下一隻病畜。
騎在小牛犢身上的壯漢跳下來,阿木古楞也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