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漢的氈包很大, 老兩口住得很寬敞。但因為不舍得丟東西,裡麵堆得密密的,仍顯擁擠。
林雪君走進氈包時, 秦老漢隻抬頭看她一眼,朝她匆忙地點點頭, 便又繼續給身體泡在溫水中的小狗做心肺複蘇。
從‘老大’被拽出來,到現在其他小狗全部出生, 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這還是因為大黑已經是第二次產崽,經驗豐富, 不然可能會更慢。
到這個時候‘老大’還沒救回來,按理說機會已經很微弱了。
林雪君拉把椅子坐在爐灶邊,朝秦老漢點點頭, 伸手接過了最大的一隻狗崽。
鬆手後, 秦老漢因為一直持續不斷地給小狗做心肺複蘇長達1個小時, 手指抖抖顫顫得幾乎伸不直。
“小狗嘴裡偶爾會有粘液吐出來, 我都給摳乾淨了。”他擦了把汗, 見林雪君一邊繼續做心肺複蘇的動作,一邊檢查小狗腿內側等處的脈搏, 表情緊張得不得了。
林雪君本來在接手的時候考慮的是如何平和地告知秦老漢小狗已死的事實,以及如何安撫秦老漢的情緒。可當手指察覺到微弱的脈搏, 檢查采集到小狗的呼吸後,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秦老漢。
“怎,怎麼了?”他擔心地前傾身體,眼睛因為緊張而乾澀,不得不頻繁眨動,顯得有些神經質。
“它有生命跡象了。”林雪君忙倒提了小狗, 幫它再次控了控羊水,捏著繼續做了10組心肺複蘇後,將小狗放在乾布巾上,懸在爐灶上方一邊用熱氣烘,一邊快速揉搓毛發。
待毛發乾燥後,又沾濕了毛巾按摩小狗下腹後部,看著它竟真的緩慢排出胎便,林雪君雖然表情努力維持穩重平和,那一口深吸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
轉頭望住秦老漢,她伸手用力握了下他手臂,“你的堅持不放棄,救活了它,簡直是奇跡!”
說罷,林雪君裹著小狗又跑出氈包,得立即讓它喝到初乳。
秦老漢揉了揉手臂上被她攥過的地方,他乾咽一口,站起身一邊往外走去追她,一邊嘀咕:“你也沒說多長時間停,也沒人進來告訴我可以停了……我隻好一直按……”
他跟著踏出氈包,還聽林雪君在跟四周圍著的人大聲說:“秦大爺給它做了1個小時的心肺複蘇,把它從鬼門關裡救回來了!簡直是奇跡!”
於是,所有人都回頭看他,用感歎、讚揚、驚異的眼神看他,有的摘下手套朝他伸出大拇指,有的走過來笑著拍他的肩膀讚他好厲害啊,連往常對他橫眉冷對、老罵他縱容大黑追貓的張大山看他時都帶了笑意……
剛從熱情的人群中‘掙紮’出來的老伴兒瞧見他,更是激動地一把抱住他,一邊拍著他的背高興得說不出話,一邊拽著他喊他鑽進去看看大黑其他的狗崽。
秦老漢已經許久沒見過老伴兒用這樣的眼神望自己了,那個快活勁兒,那個欣賞他、覺得他厲害的樣子……
他怔愣的表情逐漸被笑容滲透,又因動容而大有要撇嘴的趨勢,怕這麼大歲數真的像個得到糖吃的孩子一樣一邊吮甜味一邊掉眼淚,他忙從善如流地鑽進草垛子裡,將頭臉身體都藏在暖呼呼地牧草裡。
爬到最裡麵,他舉著手電筒照在牧草壁上,通過反射光打量大黑和伏在它肚子上被它舔舐著拱奶喝的小狗崽們。
‘老大’雖然經曆了搶救身體有些虛,但它體格最大,底子好,這會兒緩回來了,也像隻小烏龜般用力扒拉,叼住一個奶NT頭便大力進食起來,咕嘰咕嘰的,頗有活力。
又往內爬了幾厘米,在大黑搖著尾巴趴著耳朵扭動著想要朝他靠近時,他伸手半擁住大黑,低聲哄孩子一樣哄它不用動。
在大自然為生靈唱讚歌時,人類偶爾也會閃現在歌詞畫卷之中,隨行受一場熱烈絢爛的洗禮。
一旦曾經曆這感動,接下來的人生裡便永遠有這樣一個角落,無論低落、抑鬱還是絕望時刻,都能在此地汲取到幸福和力量。
秦老漢一直爬到情緒平定,有人伸手扒拉他留在外麵的後腳跟,這才倒退著爬出來。
再見天日,他臉上少了複雜的似要哭似要笑,多了種在張大山看來十分欠揍的得意。他哈哈笑著假裝謙虛說“那麼小的生命,剛出生就死了太可惜”,因為詞彙量有限,這句話總是被重複,大家都聽煩了。
直到林雪君笑著接話說“小狗都還沒見過陽光呢”,他立即又學會了,又變成了‘謙虛’且‘有文化’的老人家,背著手重複起這句。
又過一會兒,穆俊卿說了句‘現在小狗喝到母親甘甜的奶水了,肯定能健康長大’,秦老漢於是又有了新詞兒:“給它做那個心肺複蘇的時候,手指頭這個酸呐,但是小狗還沒喝過母親甘甜的奶水呢,死了太可憐了……”
真是個為了炫耀,連學習能力都能變強的老人家。
雖然林雪君承諾秦老漢搬家給擴大的牛棚騰地方,免費給大黑接生,但秦老漢晚上還是顛顛趕來知青小院,隔著柵欄喊她一聲後,在柵欄上掛了一袋子瓜子、鬆子和榛子混在一塊兒的炒貨‘拚盤’。
林雪君跑出來笑著說不用,秦老漢一邊擺手一邊道:“收著吧,不是什麼值錢東西。”
接著便背著手轉身閃進黑暗之中,快速穿過街巷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