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責任【2合1】(1 / 2)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11543 字 11個月前

接下來的日子裡, 林雪君和衣秀玉被安排在畢力格老人的氈包裡。

衣秀玉幾人跟著林雪君打了三個生產隊的疫苗,對紮針的技術已經掌握得很熟練了。在林雪君留在畢力格老人氈包裡寫文章的日子裡,衣秀玉直接帶著海日古、吉雅等之前在第七生產隊學習過的年輕人, 拿著疫苗一頭一頭地給羊打針。

第六生產隊冬駐地裡牧民們跟第七生產隊的一樣, 除了白天需要放牧的人以外, 都被安排在各種工作中,根據穆俊卿給各生產隊抄寫的說明做鳥巢的、收集爐灰和水做冰渣子的、養小雞小鴨的……沒有一個人閒著。

林雪君在畢力格老人氈包裡寫文章時,老人除了一直不停地給她添水外, 幾乎不發出聲音——怕打擾她。

自從聽說煙葉煮水能殺蟲後, 各生產隊抽煙葉子的男人女人們都咬著牙暫時性地戒煙了, 煙葉珍貴, 哪還舍得抽啊,都交到大隊長那兒, 留著等開春後一起按照方法煮水用呢。

畢力格老人的煙葉子也上交了, 但他習慣了叼著煙袋,是以即便沒有點煙葉,也偶爾捏起來嘬兩口。

隻可惜啥味兒沒有, 讓人心情難免有些低落。

林雪君在論文中寫完煙葉水等生物藥劑殺蟲的效果及對生態的益處, 停筆後又忽然有些糾結。

抬頭望著桌上越來越瘦的燈花,心緒不定。

畢力格老人坐在爐灶邊的小馬紮上, 一邊烤火喝茶,一邊用鞣製好的皮子做靴子、手套等器具。

見林雪君麵前的杯子空了, 便又撐著膝蓋站起身, 拎起奶茶壺慢悠悠走到桌邊。

林雪君回頭捕捉到畢力格老人的動作, 忙迎過去接了壺。

去年見麵時還舉著槍準備跟‘馬賊’搏鬥、在抗擊寄生蟲傳染病時帶隊乾活的老人,隻一冬忽而就老了。

她扶著老人坐到桌邊,從爐灶邊取過他的茶杯倒滿, 與他碰杯後喝了一大口。

喉嚨和口腔都得到滋潤後,林雪君長歎一聲,撐腮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道:

“畢力格老阿爸,煙葉泡水這些,是杜川生教授的研究方向,有各種知識、數據等佐證。

“我用最簡單易懂的文字,解釋了它們的原理、製作方法、效果和益處等,這樣寫完其實就可以了。

“如果能順利刊載,所有看到文章的人都能拿著煙葉,自己在家做出‘煙葉殺蟲劑’等生物藥劑。

“但是,我現在還有另一個想法,不知道是不是多餘的。”

“有想法出現,那就不是多餘。”畢力格老人敲了敲自己空蕩蕩的煙袋,意識到裡麵根本沒有煙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看起來就是個最普通的、在草原上經受了許多年風吹日曬的雞皮老人,可他講話總是慢條斯理,有種比他人更多見識的從容:

“大自然中出現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這是天道。”

林雪君被畢力格老人的說法逗笑,雖然困難仍在,情緒卻好了許多。

“其實是除了杜川生教授提到過的煙葉泡水做藥劑這個提議之外,我還想多寫一些東西。”

林雪君撓撓頭,一邊想一邊傾訴:

“要合時宜的話,寫到這一步完全夠了,再多寫都可能是不合時宜。

“因為我還想寫‘化學藥劑的害處’,比如用重藥,雖然立竿見影,但其實是短視的錯誤行為。

“農藥在草原上有殘留,會傷害牲畜的健康,甚至毒素可能通過牛羊被人類吃進身體。

“而且等蟲子有了抗藥性,變得更強,能吃蟲子的益鳥又因為吃上一批含毒蟲子而死得差不多了。那人類就會失去幾乎所有辦法,草原和國家遭受的損失將不可估量。”

畢力格老人認真聽她講,臉上也露出憂慮表情。

“但這些隻在我的推測中,我有知識儲備和生活在草原上的一些經驗,但也不能靠一己之言預測未來。

“而且農藥用在種植業其實是有好處的,因為人類在吃蔬菜的時候,會洗掉農藥。或者人類吃的是果實,而農藥是在植株生長時噴灑在長葉階段的,對果實沒有害處。那麼能殺蟲、增收的農藥,簡直是農民的救星。”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都會覺得‘既然對種植業好,為什麼不能大麵積使用在畜牧業呢’。

“可是,牛羊吃草的時候不會洗一洗再吃……”

歎口氣,林雪君搓著手裡的鋼筆,抬頭對上畢力格老人關切的目光,有些迷茫地、似嘀咕般道:

“一定會有建議使用農藥的領導,我這樣說,不就是與領導的決定相背離嗎?如果我又沒有特彆有力的依據……”

遇到好人,小人物說錯了就說錯了,也沒什麼。

可如果環境不好,又遇到壞人,‘說錯了’這件事可能被無限放大。

“有時候,由自己的筆寫出自己的想法,是有風險的。或許要賭上自己的名譽和未來……”

關乎到這麼大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看到的新聞、學到的內容,到底是不是全麵的。

甚至有時她也會懷疑自己‘不用化學藥劑’的結論,是否其實是建立在後世國家已經研發出生物藥劑綠僵菌的前提條件下?

她雖然學到了畜牧業曆史和一些結論,但畢竟隻是研究生在讀。

萬一她錯了呢?

萬一她的想法有偏頗的呢?

在去年寄生蟲傳染病時,她敢咬著牙推動陳社長下命令,按照寄生蟲病去醫治。

可麵臨或許會來的旱災及蟲災,她敢拍板說用化學藥劑不對,不能用嗎?

她的記憶和學到的東西一定就是全麵的,是正確的嗎?

哪怕是穿越前,她也隻是個從未承受過如此大壓力的年輕人而已。

衣秀玉和阿木古楞幾人不知何時也走進氈包,圍著坐在四周,靜靜地聽林雪君講話。

望著林雪君遲疑的麵孔,衣秀玉忽然覺得,不需要自己做決定,不用自己想如何解決問題,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告訴她怎樣做是對的,隻要去做就好,也是一種幸福。

騎坐在木凳上的海日古望著林雪君,疑惑道:“那就不寫了唄。”

林雪君怔了下,十幾秒後無力地扯了扯唇角。

可能有的人大概就是這樣,學不會適可而止吧。

“因為你想到了如果使用化學藥劑可能會有的可怕後果……”

一直沉默的畢力格老人終於開了口,他徐徐道:

“現在不講,當然既不會被人批評胡說八道,也不會被人否定。

“很安全。

“而且,也未必一定有人下達使用化學藥劑的命令嘛,那麼你不提,其實也沒有任何影響。

“可如果有心急、又不覺得化學藥劑有危害的人,想要嘗試一下這種看起來很好的方式……

“畢竟在第一個人因吃油豆角而中毒前,沒有人知道油豆角一定要煮透,不然會要人命。在這個人被毒死前,油豆角當然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很好吃的蔬菜。

“如果化學藥劑使用後,真的出現了林同誌所推測的最糟糕的結果。林同誌的推測完全是正確的,草原被破壞,益蟲被毒殺,牛羊餓死,人類也因吃了身體內含有毒素的牛羊而中毒……

“草原上出現饑荒,蝗蟲南遷吃掉草原南方田地裡的蔬菜和糧食……”

林雪君望著畢力格老人因蒼老而變得渾濁,卻仍讓人望之覺得安心的眼睛。

她手指用力壓著信紙,內心被狠狠觸動。

“有時候,你擁有了一些能力,因為某些或者是‘自保’或者是‘自我懷疑’之類的原因而猶豫著沒有去做。最終發現因為自己的選擇,導致了可怕的結果……”

畢力格老人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下來,他的話仿佛觸動到了一些回憶。

氈包裡靜了許久,他才繼續道:

“這或許會成為一整個人生都無法釋懷的遺憾。”

林雪君眼眶微微發熱,她望著畢力格老人,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再多說哪怕一個字。

氈包內再次陷入沉默,這個話題對許多人來說都太難了。

責任,這兩個字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有時甚至是危險的,是想要逃避的。

但即便逃避了,它也一直在哪裡。你雖然不說,卻終生都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做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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