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桌邊,林雪君提筆抽紙,寫了篇中藥口訣:
【識得千裡光,全家能治瘡。家有地榆皮,不怕燒脫皮……若要皮膚好,煮粥加紅棗。血虛夜不眠,米粥煨桂圓。】
走回炕上,她將口訣遞給看守糖豆的衣秀玉,叮囑道:
“這是20句中藥口訣,你先背下來,以後慢慢還有很多要背。”
見衣秀玉小心珍重地接過口訣,林雪君才又道:
“回頭我再帶你認這些藥材。”
“知道了,我一定儘快背好。”衣秀玉粗略掃過一遍,隨即仰望了林雪君用力點頭,表情格外堅毅。
一個十五歲的懵懂少女露出這樣的表情,有點可愛,林雪君忍不住揉了揉衣秀玉有些亂的劉海。
“你今天就在家裡看著糖豆、背口訣,我一會兒去大隊畜棚做一遍基礎檢查,見大隊長商量一下轉場的事。”林雪君又指了指灶上溫著的羊奶和藥湯:
“你隔半個小時就給糖豆喂幾口溫糖水或羊奶,彆讓它渴到。隔3個小時,給它喂一次降溫湯藥。
“半個小時後,我會回來給糖豆拔針,這期間你都彆讓它亂動。萬一哪根針掉了,也沒關係,其他的針繼續紮著就行。”
“我知道了,林同誌。”衣秀玉一一記下,又乖乖給林雪君重複了一遍,幾乎一字不落。
一想到林雪君同誌就要跟著轉場的隊伍去草原上吃苦了,衣秀玉就有些不忍心,“為什麼就不能在附近放牧,非要轉場呢?”
“牛羊如果一年四季都在這附近吃草,草一直被吃,恢複不過來,草原就會沙化。
“沒有了草原,也就沒有牛羊,那就完了。”
林雪君笑著解釋道:
“所以草原人民才選擇遊牧的方式啊,當然不是因為他們自己喜歡東奔西走、一直搬家吃苦。
“現在大家的規律就是,春天去更遠的草場給牛羊增膘,春牧場附近的草吃得差不多了,又要搬去夏牧場,好讓春牧場恢複恢複。
“夏牧場得選擇靠近水的地方,讓牛羊在炎熱的夏天多補充汗液流失的水分。還要選擇北邊涼快的草場,不然牛羊中暑也會死的。
“咱們冬駐地這邊的草最好最肥沃,所以冬天最艱難的時候就來這邊放牧。讓牛羊有個避風的地方呆,還有草吃。
“又因為背靠大山可以進行伐木、春夏秋季去山上放牧等,所以咱們生產隊才選這塊冬牧場做了駐地,讓不放牧的社員可以一直在這裡生活。
“場部每年都給咱們生產隊下達伐木之類跟山林相關的任務,留在駐地不需要遊牧的人,也不見得就更輕鬆。”
“林同誌知道的好多啊。”衣秀玉聽著聽著不自禁露出羨慕和敬佩神情,“我的任務就是搞明白這些草藥,同時配合生產隊的各項臨時工作。”
“我來之前讀了些書,這段時間也老聽牧民講嘛。”林雪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她上一世可是出生在草原的,耳濡目染都當這些知識是常識了,“加油加油!”
笑著鼓勵地拍了拍衣秀玉肩膀,她才起身去穿羊皮襖子。
孟天霞跟她一道出門,兩人一個去畜棚,一個去找婦女主任,拐出小院行了4分鐘才分道揚鑣。
待她們離開後,一個古怪的人影從小院斜前方的樟子鬆後探出頭,墊著腳尖潛進了知青小院。
這人穿著身看不出顏色的厚棉襖棉褲,戴著頂雷-鋒帽,圍巾將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晨霧中眉眼模糊,看不清模樣。
她悄悄跑到瓦房窗下,因為被過多的牛糞堆隔開了,沒辦法貼窗往裡看,隻能踮腳探頭,企圖瞅清楚屋內狀況。
可她挪了好幾個地方,都因為距離遠或窗上封的厚厚霜花而一無所獲。
遠處有踩雪聲響起,似乎有人正往這邊來,她隻好抱著膀、縮著脖子快步跑出小院。
一團陽光忽然穿透晨霧照在這人身上,她恰巧抬手揉了揉發癢的鼻子,推開厚圍巾,露出大半張臉。
竟是采購員包小麗。
她繞離知青小院後,仍時時不甘心地回望,嘴裡念念叨叨:
“也沒見到小狗,不知道是死了在屋裡還沒帶出去埋,還是已經藏在蒙古袍裡帶走了……”
回頭還得想辦法打聽打聽,那小狗到底救沒救活啊?
……
本該給林雪君打下手,一起去畜棚的阿木古楞,直到日上三竿才睡醒。
睜開眼,他茫然地望著麵前的圓頂氈棚,恍惚了好半晌才意識到今天的小氈包裡不是黑漆漆的。
他的氈包太小了,並沒有天窗。
怎麼會有光?
刷一下轉頭,爐灶裡雖微弱卻紅亮亮閃爍的火光在輕輕搖晃,仿佛有一個燃燒著的小精靈在灶洞裡翩翩起舞。
氈包裡不像以往隻有寒得人打哆嗦的清冷空氣,而是彌漫著縷縷暖流,使他手腳和麵頰都難得的溫熱。
空氣中流淌著牛糞燃燒時特有的焦苦味,阿木古楞忍不住深嗅。
忽地,他身體往下一沉,人出溜進蒙古袍卷成的粽包裡,使羊皮袍領蓋住頭麵,藏起了他顫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