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樟子鬆枝頭。
女知青瓦房的煙囪中先有含了中藥味的炊煙, 接著又開始一大團一大團地炊煙不斷。
那些煙氣,將後山枝頭上的落雪都熏化了,有小鬆鼠循著暖氣奔來,或站在靠近瓦房的枝頭, 或坐在房簷頂, 大眼睛賊兮兮地四望, 防備著黑暗中的危險。
屋內,林雪君喝掉屬於自己的一小碗牛奶,之後便在灶邊布置出了個衣掛、水盆架子等作為支撐, 舊布搭圍出的私-密空間。
大木盆放在地上,邊上擺個小馬紮,手巾、肥皂等準備齊全,林雪君便跑到灶邊去端熱水壺和暖瓶。
水壺裡的水倒入雪盆中, 裡麵堆著的白雪被熱水融化,很快便兌出滿滿一盆熱水。
熱水中沸卷起幾根鬆針, 再看,又會發現小鬆鼠的口糧:飽果的鬆塔、帶皮的榛子, 全被煮在沸騰的雪水中了。
彆人有玫瑰浴、牛奶浴, 她們有‘大山浴’‘興安嶺浴’‘小鬆鼠的口糧浴’。
水中沒有氯的味道, 滿滿都是大自然的特殊香氣。
“我開洗了。”林雪君大叫一聲, 闔上簾子便開始脫-衣服。
孟天霞和衣秀玉灌好暖瓶,又去門口取了白雪繼續燒水, 剩下的燃料和白雪足夠她們每個人都洗個痛快。
潮熱的水蒸氣汩汩向上, 盤旋在棚頂, 整個房間都暖和起來。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伴隨著林雪君的喟歎聲。
熱水浸濕長發,溫熱暖意熏蒸皮膚。手指撈起熱水按摩過頭皮, 打出泡沫,儘情地搓洗。洗去癢意等所有不適。
衝洗過頭發的水,再用來給身體做第一遍搓洗。換過新一盆清水,徹底將頭發衝乾淨後,再第二遍擦洗身體。
手巾吸飽了溫水,擦拭在久渴的皮膚上。濕暖滲入毛孔,每一寸肌膚都得到了最溫柔的嗬護。
幸福像肥皂泡泡,不斷膨脹,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閃爍彩虹色澤。
林雪君洗完澡,長舒一口氣,一邊擦頭發一邊撩簾步出私密小空間,抬屁股便上了火炕。
剛洗好澡,身上暖呼呼的,屁股底下再被火炕一燙,啥婦科病都不可能來找她了,可真舒服。
“輪到我啦~”衣秀玉興奮地鑽進‘臨時小浴室’,很快便在裡麵伴著水聲唱起慈溪山歌:
“梔子花兒短,代代花兒長,臘梅花每天晚上乘個風涼。喇叭花愛她歲小兄弟,白蘭花相送一位美啦嬌娘……”
孟天霞坐在炕沿幫林雪君擦頭發,嘰嘰咕咕地聊今天發生的大小事。
溫暖濕潤的瓦房外,有人正站在寒風中,被吹得瑟瑟發抖。
采購員包小麗站在早上偷窺時的那棵樹後,仍舊朝著大瓦房探頭探腦。
昨天到今天一直沒瞧見那隻病狗,也沒見女知青們帶東西出門……到底治沒治好呢?難道真的還在治?
那得用多少草藥啊……
仰起頭,便見知青瓦房的煙囪裡汩汩地往外滾大團大團的白霧,全大隊就她們的瓦房炊煙最粗,且連綿不絕,這是燒了多少柴啊!屋子不得燒得老熱了?
想象一下女知青坐在炕上直冒汗的暖壺勁兒,包小麗又縮了縮脖子。
晚上的風,可太賊了。
哎呦,她們屋裡這麼一直不停地燒火,不會是把病狗給燉了吧?
包小麗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隻覺得林雪君實在太狡詐了。給個要死的狗子白浪費了中藥硬治,治不好了又隱瞞真相,自己把狗燉了吃,怎麼能這麼壞啊?
這些城裡來的孩子心眼兒太多了,太壞了!
樹上忽然發出一陣吱吱聲,不知是老鼠還是鬆鼠跑過,幾大團積雪掉下來,正砸中包小麗的腦袋。
她哎呦一聲,忙一邊拍雪一邊往自家跑。
知青小院裡兩頭看院牛見她跑走了,才溜溜達達轉回牆根,依靠著臥下。
小牛犢便也湊過來,挨著各自的媽媽睡覺。
遙遠的地方隱有狼嚎,大隊中時不時傳出幾聲低沉的犬吠。
瓦房內孟天霞終於也洗好了澡,林雪君用她的洗澡水給糖豆擦了擦屁股和爪子,將生病的小狗照顧得比好狗還乾淨體麵。
“今天不怎麼拉肚子了,也沒有再吐過,腸胃治回來,這病基本上就好一大半了。”林雪君將布巾丟進滾燙的水中消毒,望著爭氣的小邊牧,欣慰地歎氣。
“真好啊,我們糖豆就快變回健康小狗,再也不用被銀針紮得像個刺蝟一樣了。”衣秀玉笑著應聲。
洗澡水因為還冒著熱氣,她們不舍得倒掉,有的灌了暖水袋放在被窩裡,有的用來刷鞋洗衣服,有的倒在大桶裡放門口冒著熱氣擋風。
“糖豆真聰明,知道在你鋪了臟布的地方拉尿,不在穆俊卿用木架子給它做的窩裡尿。”孟天霞在林雪君抱著糖豆擦拭的時候,檢查了下放在炕尾的狗窩,裡麵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贓汙。
自從糖豆能顫顫巍巍地挪動,它就沒在自己窩裡撒過尿。
“比小孩子還聰明。”衣秀玉一邊給自己編麻花辮,一邊坐到孟天霞身邊。
“你出發去春牧場前,它能痊愈嗎?轉場路遠艱辛,你總不能帶著個病狗。留下來的話,我和衣秀玉又不會治,可咋整。”孟天霞也探手摸了摸糖豆的腦袋,有些犯愁。
“會好的。”林雪君又給糖豆喂了一劑溫和的降溫藥湯,加一小碗養身湯,和小半碗羊奶。
待糖豆全喝完,林雪君將小狗舉高湊到麵前。
糖豆夾著自己乾巴巴的小尾巴,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與她對視。
“以後你好了,也要照顧大白小白。”林雪君朝著門口拴著的母羊和小羊努了努嘴,“你是喝大白的奶長大的。現在喝了大白的救命奶,將來就要做最好的牧羊犬,照顧好大白和所有像大白一樣的羊,知道嗎?”
林雪君像教孩子一樣柔聲說話,糖豆大概聽不懂,可夾著的尾巴卻左右擺了起來。
真可愛!
林雪君一把將糖豆攏懷裡,手在它因病而變得不太光滑也不太厚實的毛發上抓了兩把。
糖豆喝了一肚子液體,被放在地上沒一會兒便尿了好大一泡,之後不等林雪君抱,已自行搖搖晃晃蹭到炕邊,扒著土炕仰頭等林雪君將它抱回炕尾的狗窩。
衣秀玉和孟天霞看著它的樣子都忍不住地笑,奶狗真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東西。
收拾好房間,姑娘們的頭發也都乾得差不多了。
油燈吹熄,林雪君鑽進被窩,腳鑽出被子,找到狗窩裡的小糖豆,搓了搓它的屁股,小聲咕噥:
“快好起來吧,糖豆。”
“哼唧。”小狗轉過頭,舔了舔林雪君的腳丫子。
漸漸的,瓦房內所有呼吸都變得平穩,六個勻稱的呼吸聲交錯,與爐灶中的火焰聲混合成最催眠的曲調。
草原、月亮、石頭和樹,也都睡著了。
……
第二天中午孟天霞就要出發去場部采購新一批物資,穆俊卿提議大家寫好家書給孟天霞,托她幫忙在場部把信郵出。知青們來一個月了,生活和工作上都有許多事想跟家人分享,對穆同誌的提議積極響應。
早飯後,趁還沒開工,7個知青都來到大瓦房,圍在桌邊寫信。
一時間屋內隻有筆尖劃擦紙張的好聽白噪音,大家仿佛回到了讀書時光。
孟天霞的信提前寫好了,便領了照顧糖豆的工作,坐在炕沿上給糖豆喂奶、喂中藥。
糖豆雖然還偶有噴嚏,但精神狀態已經恢複許多。而且食欲轉好,喂奶給它的時候,它還會吭吭嘰嘰地搖尾巴,主動討要更多的奶喝。把奶碗放在地上,它也會自主舔食了。
尤其今早量體溫時已經不再發燒,之前乾乾的鼻頭也變得濕潤,身體狀況大為好轉。
孟天霞喂好狗,將它的窩放在地上,方便它自己跑去門口上廁所,或者有精神的時候能在屋裡溜達溜達。
她自己則在櫃子裡翻騰了會兒,找出一個用報紙包得方方正正的東西,並幾份報紙,一起放到林雪君手邊。
信才寫了一半的林雪君抬頭,“什麼東西啊?”
“給你的。”孟天霞掀開紙包,對裡麵放著的羊絨圍巾道:“是我媽親手織的,特彆暖和,你轉場的時候圍著它。”
“你開拖拉機的時候也很冷的,這麼貴重,我不——”林雪君忙要推脫。
孟天霞卻按住圍巾道:“你從春牧場回來再還給我。草原上風賊大,你就彆跟我客氣了,拿著戴。”
“謝謝孟同誌。”林雪君伸手摸了摸羊絨毛巾,觸感細膩,軟乎乎毛茸茸的,特彆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