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終於能看到胡其圖阿爸搭建起來的氈包,和掛在氈包上迎風飄揚的哈達。
林雪君忽然回頭說:
“沃勒。”
“什麼?”阿木古楞問。
“小狼崽的名字。”
“禮物?”阿木古楞挑眉,沃勒這個發音在蒙語裡是禮物的意思。
“嗯。”林雪君點了點頭,“小狼崽是狼媽媽送給我的禮物,也是我在轉場途中,得到的大自然的饋贈。”
她一手拽著韁繩,另一手伸進蒙古袍的交領大開襟裡。被塞在裡麵的小狼崽立即伸嘴來咬,嗷嗚嗷嗚地拿林雪君的厚手套磨牙。
小狼的胎毛還沒退,軟乎乎毛茸茸的,揣在懷裡特彆暖,揉起來特彆舒服。
她將小狼拎出來,一手托住它的屁股,一手不顧抗議地一直揉它的頭。
“你吃屎嗎?”她將小狼湊到自己麵前,與它對視,一本正經地問。
“嗚嗚……”小狼崽張開嘴巴,露出紅色的舌頭和可愛的小乳牙。
“哦,你不吃屎,隻吃肉啊?”林雪君對著小狼崽,笑嘻嘻地跟它聊了起來。
“嗷嗚嗚……”小狼崽紮著被綁板的左前腿,不滿意地扭了扭肥嘟嘟的屁股。
“哈哈,那來親親。”她另一手束住小狼的嘴巴,用自己鼻子拱了下小狼濕潤的黑鼻子。
小狼崽的屁股扭得更厲害了,大概是害怕她忽然張嘴把它吃掉吧。
哈哈笑笑,她又將小狼塞回懷裡。
伸手攏順了黑馬蘇木的馬鬃,一邊騎著它朝著胡其圖阿爸的新家晃悠,一邊用蘇木的馬鬃編起小辮子。
在隊伍趕到胡其圖阿爸新紮起的大蒙古包時,蘇木耳後的馬鬃都被編成了細細的小編,昂著頭唏律律嘶鳴時,威風凜凜。
蘇木,整個春牧場最靚的崽。
驕傲,四腿跺地,轉圈圈。
看見樂瑪阿媽後,林雪君歡喜地跳下馬,快跑兩步趕過去接過阿媽遞來的茶碗,仰頭咕咚咕咚喝儘,身體瞬間暖起來,連快沒知覺的腳趾都酥酥麻麻地熱乎了。
“樂瑪阿媽,我們又添了一頭小公牛!頭這麼大,腦袋這麼圓!”她將茶碗遞還給樂瑪阿媽,被樂瑪阿媽挽著鑽進新氈包。
剛燃起來沒多久的爐灶還沒將大氈包完全烘熱,可一進來還是被暖得打激靈。
林雪君被樂瑪阿媽安頓在爐子邊,又被塞了一碗熱茶。
“母牛呢?我去擠點牛奶,給你煮奶茶!”樂瑪阿媽見她蒼白的臉色恢複紅潤了,扭著腰便朝氈包外走去。
“母牛在畜群最後呢,阿媽你也歇會兒吧,坐一坐,坐一坐啊……”林雪君捧著熱茶,抬頭喊阿媽。
樂瑪阿媽卻隻回頭朝她憨憨笑笑,推開木門,拉開氈簾,又出去忙活了。
一時間,這大氈包裡隻剩下林雪君一人。
她低頭小口小口地喝熱茶,仰起頭看看近10米高的尖頂,忽然長舒一口氣。
漫長的趕畜轉場路終於走完了,在臨莫爾格勒河的春牧場上,隨季節遷徙的牧民們再次安頓下來,開啟了新一季的繁衍生息。
……
在草原上呼色赫公社第七大隊第二批轉場隊伍落定春牧場,紮包拉棚,安頓好所有牲畜和所有人時,遙遠首都機關單位辦公室裡的林父收到了林雪君的又一封信。
不似之前那般字裡行間充斥求救的哭訴,一心隻求父母快將她調回北京。
這封信裡女兒的語氣平和許多,她描繪了自己在大隊裡的生活。一改之前的風格,女兒好像忽然長大了,變得報喜不報憂。語句裡隻有大隊社員們多麼多麼熱情善良,一起來的知青同誌們多麼互助友愛,工作雖累卻都能駕馭,爸媽不用擔心,如果可以,請多寄些獸醫方麵的書籍和草原相關的書籍吧……
林父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辦法,可是現在隻有從城裡往外送的知青,哪有從外麵往回調的。
而且全國都在響應領袖的號召,林老爺子聽說孫女林雪君居然哭著喊著嫌苦,還沒到大隊就想回來,恨鐵不成鋼,在家裡氣得把拐杖敲得邦邦響。
林父走動無果,家裡老爺子又不同意,正為難間,怎麼也沒想到會忽然收到女兒表示在大隊呆得挺好,不用他救她回北京的信。
帶著信回家後,他將這封信交到老爺子手裡。老頭子讀過信,終於點了頭,“小梅這個樣子這才像我的孫女。”
林雪君小時候一直叫林梅,家人都習慣叫她小名‘小梅’。
林父隨著老爺子笑了笑,可心裡其實不僅沒放心,反而更擔心了。
最新這封信的字跡,比前麵幾封的都遲滯,雖然能看出書寫者在儘力將字寫好,但還是能看出生疏和扭曲。
林父拇指搓著信紙,想象著女兒在邊疆凍得手上起瘡,裂得一條條血口子,忍著疼痛握著筆,一筆一劃竭力將橫寫平、豎寫直。
眼眶都紅了。
太不容易了,太苦了,孩子太苦了,也……也太堅強了!
他一拍大腿,當即對老爺子道:“等小梅她哥從隊伍回來,讓他帶著錢和吃的穿的,親自去一趟呼倫貝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