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彆林雪君後,畢力格老人坐在氈包前望著草天相接的遠方,忽然喊小孩子取來他的紙張和鉛筆,借著亮堂堂的日光,用蒙文書寫起準備寄往內蒙日報的信。
畢力格的出身在第六大隊一直是個迷,他一定是出生在這片草原的,之後卻不知道去了哪裡,直到幾年前才又回到草原,拿著一封很了不得的介紹信,成為第六大隊的一名社員。
他有一個小鐵盒子,沒有給任何人看過。有人說他曾經當過兵,因為他身上有子彈留下的疤痕,那個鐵盒子裡裝的一定是勳章。
也有人說他隻是離開去逃難,有了一些不一樣的際遇,才學會了寫字、學會了說漢話……
人們總難問出老畢力格的故事,但是他們知道他認識好多這片草原外的人,且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蒙文。
【……草原上的紅太陽升起來了,可我也老了,看不到未來祖國的崛起了。在日夜重複的生活中消磨掉熱情,肚子裡多了越來越多的苦悶。我好像已經忘記了曾經的振奮是怎樣一種感覺,變得麻木……
……真想讓您也看看那一幕,她就那樣割開了病馬的肚子,又那樣將它縫上了。
在這片草原上,幾十個春夏秋冬裡,我不知見過多少牲畜倒在草場上,靜悄悄地被大自然吞噬。
草原上的馬摔斷了腿,是沒救的,一定會死。她說不一定的,也許能救,她有方法可以一試。草原上因為腹痛難忍而滿地打滾的馬匹,是沒有很好的救治方法的,即便灌了湯藥,死亡率仍高過百分之五十。可她說不一定,可以通過手術等辦法救治的,她讀到過這樣的書和辦法,在草原支邊的日子裡她也試過,是可行的……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該多好。草原上畜群的生死總那麼難測,災難仿佛如影隨形,所有牧民兢兢業業地勞作,卻攔不住疾病帶走他們辛勞養育的牛羊。每一條牲畜的生命,都化成牧民臉上的皺紋,所以在這片大草原上,牧民們總是顯得尤為蒼老。哪怕僅有30歲,卻生了滿麵六十歲老人般的縱橫褶皺,就是這個道理。
可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
林雪君同誌給小馬駒縫上刀口後的第二天,小馬駒神跡般地站了起來。
它本應死在草原角落,現在卻鮮活地站在我麵前。
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生命已經逐漸枯萎,竟在這個歲數還能遇到這樣讓我內心火熱的奇跡。
讓我心中重燃希望,好像又變得像年輕人一樣熱情了。
仿佛重新經曆了國家浴火重生,年輕的激情又回到身體裡。國家已經迎來自己的未來,牧民們也需要自己的‘希望’。
好獸醫就是牧民們的‘希望’,草原上需要更多這樣的人。
您能想象我看到小馬駒站起來時的那種感受,是否能與我一樣體會那種震撼呢?
真難以描述,當時我們許多人都濕潤了眼眶,誰也說不清楚到底了為什麼流淚。
我自己體會了好些時候,覺得那或許是對生的感動。
牧民的生活就是見證著一次次的生老病死,不僅是親人和自己的,更是我們養的牲畜們的,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
如果我們總能體驗這樣‘生的感動’,我們的生活該多麼有奔頭,多麼明朗啊……】
畢力格老人絮絮講述,寫到這些展望時,他抬起頭,再次望向天草相交的地方。
他仿佛看到了好多好多能人誌士來到草原,熱熱鬨鬨地湧進。
牧民們不必因為好馬駒的死亡而哭泣,不必在晨起去喂牲畜時忽然看見半圈好羊羔因疾病倒斃不起,而崩潰嚎哭,一日白頭……
於是又再次埋頭落筆:
【如果這樣的故事可以登載,能邀請更多像林同誌那樣好學又踏實的青年來到草原,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