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見的、不常見的草藥一路走來都遇到了許多,腳踩在化雪後軒軟的泥土地上不時發出腐殖質被擠壓的古怪聲音,常常有鳥兒被他們驚飛,撲扇著翅膀鑽進樹林深處。
鼻息間儘是泥土和草木的味道,有時有點土的腥,有時又有隱隱清香,越走越是神清氣爽。
路過一片白樺樹叢,林雪君忍不住感歎:
“真奇妙,沒有人工種植,竟也有這麼多棵白樺樹長在一處。”
大多樹木都是這裡一棵那裡一棵,很少見到這樣齊刷刷同種的小區域。尤其白樺樹足夠特殊,潔白的樹皮很顯眼,幾棵長在一起直直白白的好漂亮。
“小鬆鼠、鼠兔之類都有囤積種子的習慣,它們常常會把一個時間段找到的種子等食物藏在同一塊兒區域裡,有時忘記了這處儲藏,或沒顧上吃這些儲存,它們也就一直留在了這裡。遇到合適的條件,就可能一齊生長出來。
“像許多榛子叢之類都可能是這樣生長出來的。”
趙得勝笑著撫摸了下樺樹光滑的樹身,感歎這渾身是寶的好樹,轉頭繼續向孩子們道:
“許多小鳥小動物都是大自然的園丁,它們兢兢業業地努力活著,並不知道自己也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白樺樹皮能做劃皮艇,可以做輕便的小家具,又是做火引子的好東西,能提取栲膠,可以做人造纖維,好像也能入藥吧?”
“能的。”林雪君已經蹲身去撿掉在地上的一些殘破樺樹皮了,“可以清熱利濕,祛毒消腫。樺樹汁還被北歐人稱為是天然啤酒,的確通身都是寶貝。”
“我小的時候用樺樹皮燒成碳,衝水喝,我娘給我治腹瀉呢。”趙得勝笑著看他們撿樹枝樹皮,回憶起自己的兒時。
白樺樹還是俄羅斯的國樹。
林雪君撿了一些後直起腰,拍了拍白樺樹乾。在後世,呼倫貝爾白樺樹林可是重要的旅遊旅遊景區,她現在走過這幾棵白樺樹,也算郊遊了吧。
“怪不得德勝叔敢自己掏牛屁股。”林雪君忍不住慨歎,聽了一下午的故事,他總算明白過來,得勝叔實在是個全才啊。
“對啊,我乾啥啥行,學啥啥快,瞅著掏牛屁股也不難嘛。哪知道手忙腳亂的,還啥啥摸不著。”趙得勝提起這事兒,仍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其他人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一下午走過,他們並沒遇到冬眠醒來的熊瞎子,也沒有遇到會野蠻衝撞的大野豬,隻見到兩隻眨眼就消失的兔子,在樹上跳來竄去的鬆鼠和在樹林間自由飛翔的小鳥。
最多的就是不斷當當當敲樹的啄木鳥,叫聲大、敲擊聲也大,很吵。
滿載草藥回程的路上,林雪君看到了忙碌的開荒隊伍。
無論男女,都推著裝滿石頭的獨輪車,磕磕絆絆地將石頭運下山。山坡路很崎嶇,時不時有草根樹根支出來拌腳,手裡的獨輪車又沉又晃,如果走不穩抓不緊,就會摔倒。
掉出來的石頭得重新裝車不說,人還可能會受傷,最讓社員們害怕的是摔壞獨輪車——這是現下大家很珍惜的運輸工具,必須好好保護著使用才行。
社員們如此往返,一點點清掉黑土地裡的石頭、草根等雜物,將不適合耕種的肥沃土地,人為變成適合耕種的平整鬆土田。
采草藥的時候在灌木和山林中穿來穿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泥土地不受力,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更何況爬坡艱難,林雪君覺得很累,常常走一小段路就要坐在樹根上休息一會兒。
可瞧見這些開荒的人,她長歎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的工作已經算很清閒了。
將草藥放回院子裡讓衣秀玉做整理,之後她便帶著阿木古楞跑去了大隊丟石子的垃圾堆。
兩個人推著小獨輪車撿了許多大小差不多的小石子,回到院子後林雪君先踩平了泥濘的地麵,之後便將石子均勻地灑了上去。
“這石子和泥攪和在一起,不更不平整了嘛。之後泥水一蒸發,高低起伏的不拌腳嗎?”衣秀玉一邊整理藥材做歸類,一邊發問。
林雪君捶著後腰,累得話都不想說,但還是耐心地連喘帶歇地答:
“院子裡的動物要是把地踩得不平整了,我就再把它們踩平。”
說罷她又指了指石頭路麵邊上的挖出來的小渠,繼續道:
“我踩地的時候,把泥往中間踢了許多,這樣咱們的院子中間高,兩邊低,就算下雨,水也隻往邊上的水渠裡流,不會積在院子裡。回頭我再多推幾車石子,再鋪兩層。
“隻要我們這次石子地乾燥前把地踩實了,地麵就會被踩得越來越硬。石子鑲進泥土裡,也就漸漸成為結實的石子地麵了。
“這比水泥地好,水泥地返潮,寒氣重,牛馬常在水泥地上趴臥睡覺會生病的。
“這也比泥地好,泥地上牛糞啥的不好清理,下雨後也容易泥濘不堪,衛生條件差的話,不僅院子裡的牲畜容易生病,人也一樣的。”
講話的這會兒工夫,阿木古楞已經埋著頭,吭哧吭哧地把小推車上的所有石頭都鋪好,再次推著獨輪車出發了。
林雪君長吐出一口氣,伸手想擦擦臉上的汗,發現手掌心全是灰土。可還要去推石頭,現在洗了手也白洗。
她張著臟手正踟躕,斜刺裡忽然伸出一隻手,手裡捏著個皂香的小帕子,格外溫柔地幫她擦去了臉上的汗。
林雪君轉頭甜滋滋地看向衣秀玉,發現小姑娘為了給自己擦汗,腳都是踮著的。
她燦然一笑,心裡像棉花一樣軟,轉頭就抱住了衣秀玉,歎息著抱怨:
“好累啊。”
可是又好想要一個乾乾淨淨的石頭路小院子啊。
衣秀玉用力回擁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拍撫林雪君的腰背,幫她解乏。
林雪君正想歎息,忽然聽到一陣拖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好像很急的樣子。
她心有所感地轉頭,便見一個瘸腿的老漢一搖一擺卻儘量快地跑過來。他滿臉愁容,還不到知青小院,隻遠遠瞧見她,便抬臂呼喊:
“林同誌,林同誌,你是不是能治狗?我,我的狗要死了,你幫我看看吧,我的狗要死了……”
是駐地的光棍漢守山人王鐵山,這些年隻有一條狗陪著他住在山腰上的小屋裡。
林雪君離開衣秀玉軟軟的懷抱,撐著腰走向院門口,蹙眉相迎——
王老漢那條相依為命的四眼狗竟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