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陣拉扯拖拽的聲音從前方轉來。他慢慢低下頭,在自己的正前方看見了一個無比熟悉的人影。
她此刻發絲淩亂,身上的白裙沾滿了血跡,卻沒有如同一般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跪地求饒,而是抬起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眸,略帶錯愕地看著他。
他猛地握緊了雙拳。
一時間,沒人說話。
半晌,他揮了揮手,示意少年放開對方。皇後被鬆開桎梏後,也不急著說話,而是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塵土,對著他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低著頭,溫聲道:“見過仙尊大人。”
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靜默片刻,才慢悠悠地說道:“彆這樣喊我,我可受不住你的一句仙尊大人。”
皇後一頓,隨後低聲下氣道:“不知在下何處得罪了大人,引得您這般大動乾戈。若這一切是在下的過錯,那還請大人您大發慈悲,隻罰我一人便好。我的夫君……陛下他是……”
然而皇後還沒說完,一道暴力的靈力就倏然打在她麵前,將地上的炸出一個大洞。
他死死地瞪著皇後,咬牙切齒地吼道:“無虞師伯!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皇後被他突然而來的攻擊嚇了一跳。但她還是咬著牙,低頭對著麵前的男人為自己辯解道:“天地明鑒!我並沒有偽裝!我隻是一介普通的凡人女流!並不是您口中的無虞師伯!”
“砰!”見皇後死不承認,他直接從袖中乾坤裡抽出一物,重重地摔在地上,對著皇後厲聲嗬斥著:“既然口口聲聲說你不是無虞!那你睜眼看看!這是何物!”
一把破破爛爛的古琴七歪八扭地摔在皇後麵前,一個磨損的“浪”字在古琴的邊緣若隱若現。
皇後琥珀色的瞳孔驟然縮小,然而還沒等他她說出什麼,不遠處就傳來了北梁皇的慘叫聲。皇後的臉色瞬間煞白,她雙手顫抖著扶上麵前破爛的古琴,低聲說出了自己失憶的事情。
聞言,他卻並不對皇後失憶的事實感到意外,而是慢慢轉過頭去,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輕聲道:“還愣著做什麼?”
他看見身著華服的少年慢慢走上前,血色的瞳孔毫無感情地注視著跪坐在地上的女人。隨後,他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一瓶藥水,隨手扔給少年,低聲道:“給你的皇後姨媽灌下去,直到她恢複全部記憶為止。”
少年點頭應下,手中握著藥品,麵無表情地走向跪在地上的皇後。皇後眼眸顫抖著看著不斷靠近的少年,嘴裡不住道:“小安……齊安!你到底怎麼了!你清醒一點啊!”
女人的聲音隨即弱了下去,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他嗤笑一聲,對著皇後與世子安的方向輕聲道:“齊安,向你的姨媽解釋解釋,你是為什麼為我效忠的?”
表情麻木的世子安聞言,便緩緩開口道:“姨媽,我是為了完成叔公的遺願,而自願向仙尊大人獻上忠誠的。”
“三年前,叔公和我被陛下派去洛城,完成與蜀南的談判。”世子安輕聲道:“在那裡,通過我和叔公的觀察,我們確認蜀南人已經全副武裝,做好了戰爭的準備,但是我國對此卻毫不知情。”
“蜀南王的談判中明顯地拖延時間,一看就是為了突襲開戰而打掩護。”世子安眸中的血色更深:“當時,叔公意識到讓人回去報信,陛下再猶猶豫豫下決斷的話,北梁就沒有準備的時間了。”
“而叔公知道,唯一能讓陛下瞬間決定開戰的方法,隻有一個。”
一行血淚從世子安猩紅的眼角滑落。少年輕聲道:“叔公衝入蜀南王赤努哈爾的營帳將其斬殺,同時也被其他的蜀南將領殺死。我作為信使一路殺回京都,向陛下告知了蜀南來犯的消息,陛下這才當機立斷,立刻出兵。”
“我們花了一年,就將蜀南打了個落花流水。”世子安輕笑一聲,語氣是說不上來的嘲諷:“但是然後呢?陛下還是沒有斬儘殺絕,還是選擇給了蜀南人殘喘的餘地。事到如今的兩年後,蜀南人休養生息,又開始蠢蠢欲動,但這一次,”
他手上用力,逼迫著不斷掙紮的女人喝下藥水:“我……已經不想再相信陛下了。”
一瓶藥水被硬生生灌完,皇後滿臉水液,捂著口鼻不斷地咳嗽。世子安扔下空瓶,默默退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站著。
半晌後,在一旁旁觀許久的他則感受到什麼,倏然抬眸,看向皇後,輕聲道:“師伯。”
停止了咳嗽的皇後慢慢抬起眼,琥珀色的瞳孔中隱約有金色的光芒閃爍。
女人捂著自己的胸口,聲音沙啞道:“清濁……”
在聽到對方呼喚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一股如烈火灼傷般的怒火頓時從他心頭燃起。他猛地上前幾步,在無虞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地上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仙尊,輕聲道:“想起來了?”
無虞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他握緊雙拳,衣袖下的手顫抖著,竭力讓自己平靜道:“我敬你曾經為門派做出的貢獻,所以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解釋。”
“……”
“說啊,”他死死地盯著跪坐在地上的女人:“解釋啊!”
回答他的隻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無虞用極輕的聲音道:“對不起。”
她慢慢抬起頭,烏發披散下,一雙琥珀色的雙眸發紅,泛起了盈盈水光。
她聲音顫抖道:“我當時也……無能為力。”
靜默。
“……無能為力?”
他慢慢地咀嚼著這四個字,仿佛這四個簡簡單單的漢字有著什麼高深莫測的含義一樣。
“騙子!”他突然吼了起來:“說什麼冠冕堂皇的無能為力!”
“當初要不是你為了逃避責任提前飛升,我師尊會背負上最弱仙尊的罵名嗎?我師尊會被迫孤身與魔尊決戰,在仙魔兩界麵前一次次敗落嗎!”
他嘶吼著:“本來要與血魔尊對戰的仙尊是你!是你啊!”
無虞眼睫顫抖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你若是晚一年飛升,當時的戰局也會被扭轉!”他一邊喊著,一邊感受著體內的恨意宛若附骨之疽般纏繞著自己的五臟六腑:“有你這個渡劫巔峰和我師尊這個化神巔峰聯手,任由對麵那個血魔尊萬般天縱奇才也奈何不了我們!”
“師尊不會死!大師兄不會死!還有小師姐,二師兄,三師姐……”他喊著:“貢生門上千個無辜弟子!都不會死啊!”
發絲淩亂的女人死死地閉著眼睛,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卻是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若是你……就那樣不聲不響地飛升離去……也就算了。”他聲音顫抖著:“可偏偏,你又在飛升前向我大師兄保證,若有危難降臨,必會下界援助。”
他說著說著,自己的眼眶好像也酸澀了起來。他狼狽地彆開眼,氣息不穩地回憶道:“一百年前,仙魔大戰。血魔尊調虎離山將師尊與其他仙長調去前線,後方突襲了我們這些守護藍山的弟子。”
“二師兄,三師姐,最先戰死。”
“大師兄護著我,還有小師姐,四處躲藏。期間,他拿出你之前交給他的鈴鐺,讓我召喚無虞師伯下界援助。”
“大師兄對我說,無虞師伯答應過的,她一定會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那樣的堅信不疑,我和小師姐都信了,相信他說的一定是真的。”
“那時又有魔修來襲,大師兄為了給我們爭取用鈴鐺召喚師伯的時間,從躲藏的地方衝了出去,與那七八個魔修廝殺了起來。我和小師姐則躲在那裡,將最後一點靈力灌輸到鈴鐺中,不斷地向你發送靈識求救。”
伴隨著他的敘述,無虞緊閉的眼睫顫抖著,一行行清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滑下。
他輕聲道:“我們用靈識嘶喊了一遍,又一遍。”
“我說,師伯,魔修偷襲,門派危在旦夕,請您下界支援!”
“我喊,無虞師伯!我們快撐不住了!”
“然後小師姐也喊著,她喊,師伯!救救我們!求求你!求求你!”
他熟練地背誦著這些說過千遍百遍的話語,聲音顫抖著,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個陰暗的角落裡,一遍又一遍,越來越絕望地呼喊著一個不可能幫他們的人。
“我們喊啊,喊啊,直到識海關閉,再也無法使用靈識,直到那些個魔修將我和小師姐從躲藏的地方抓了出來。”
“我回過頭,看見了大師兄不成人形的屍體。他的眼睛看著我的方向,似乎死前還在期盼著,期盼著那裡一個女仙會從天而降,下來拯救他。”
“但你,沒有出現。”他死死地盯著無虞:“你從來就沒有出現。”
“無論是我被打碎丹田,碾碎手腳,還是小師姐被那些該千殺的魔修按在身下欺辱,你都沒有出現。”
“殺了我吧……”聽到這裡,無虞終於破防。她閉著眼,哽咽著搖頭,晶瑩的淚珠不斷從兩頰滑落:“殺了我,殺了我吧!!”
“為什麼!”他上前一步,拉起無虞的長發,對著她嘶吼道:“為什麼不來救我們!!!你當時聽見了吧?你明明聽見了我和小師姐的聲音了吧!”
“對不起……”被他揪住頭發的女人哽咽著:“對不起……”
“就算你當時沒聽到,那我師尊死的時候呢?”他嘶吼著:“他死的時候你沒有感覺嗎?你們是一起修行近千年的師姐弟啊!他死的時候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大人。”一旁沉默許久的太子安上前一步,輕聲道:“我爹傳音,說北梁皇已經被他打敗,隻需您的一聲吩咐,就可以取對方的性命。”
他喘息著,轉動著眼眸看了一眼世子安,隨後視線又回到了從恢複記憶後,從頭到尾沒有替自己辯白一句的無虞身上。
他努力平穩了氣息,鬆開手甩開無虞,卻抓了滿手的頭發。他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女人,道:“聽到了嗎,我一聲令下,你的夫君就會死了。”
無虞脫力地趴在地上,發絲淩亂糾結,渾身顫抖著。
“現在給我解釋一下緣由。”他輕聲道:“我或許還能考慮放你夫君一條生路。”
聞言,女人慢慢抬起了紅腫的眼眸。
她蒼白乾裂的嘴唇顫抖半晌,最後還是輕聲開口道:“我當時……被扣押了仙力,被仙界看管起來了。”
“不僅僅是我……我和貢生門其餘的仙尊都被那些人關著,鎖著。”她淚流滿麵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我們都聽見了你們的聲音……但是我們出不去。”
她像是終於繃不住了一樣,歇斯底裡地哭喊道:“我們出不去啊!!!”
“轟——”
積攢多日的雨水終於傾盆而下。
記憶中那位一向從容淡然的女仙尊終於崩潰了。她哭喊著,跪在布滿泥水的地上,和當年坐在屍山血海中絕望也無能為力的自己一模一樣。
耳邊是女人的哭嚎與狂暴的雨聲,他聽著,不知怎的,心底的躁動卻驟然平息了。
半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聲道:“動手。”
無虞猛地抬起眼,發出一聲尖叫,手腳並用地向他撲來:“不要——”
然而已經太晚了。
他隨手打飛撲過來的無虞,抬起頭,看著頓時冒出的衝天的紫色龍氣,迅速伸手結印,心底念咒,下一瞬,那滿天紫氣向自己彙聚而來。
然而他的手臂再一次被人抓住了。他低下頭,看見了無虞布滿淚痕與泥土的臉。對方哭道:“清濁!你聽我說!你的識海已經被心魔盤踞,不要一錯再錯!”
“滾開!”他甩開對方的手。
“龍氣不能使你提升修為!”被甩開的無虞哭喊著:“龍氣隻是天道饋贈,是贈與天驕之子的!你周身的天道氣運已經散儘了!就算吸收了龍氣也無濟於事啊!”
“那你那個天生靈骨的兒子就身懷天道氣運了嗎!”他忍不住對著她嘶吼道。
跪坐在地上的無虞愣住了,隨後她意識到什麼,整個人都驚恐了起來:“……你要對阿冶做什麼?!”
他站在雨中,冷冷地看著無虞,一言不發。
“不,不,不……”無虞瞳孔顫抖著:“阿冶……阿冶……”
那失魂落魄的女人垂著頭,在原地靜坐片刻,隨後突然暴起,撿起一旁的破浪琴剛要彈奏——
“砰!”
破爛的古琴摔落回了地上。
這一回,她徹徹底底地碎成了兩半。
他低下頭,看著蔓延到自己腳下的血水,輕聲道:“把屍體毀掉,連灰都不要剩下。不能讓任何後來者發現無虞是墮仙之體。”
“是。”
紅色的血水染紅了他腳下的白靴,他低頭看著,視線偏移,看見了腳下水窪裡自己的倒影。
他分明一身白衣,在地上的水窪裡望去,卻是滿身血紅。
慢慢地,他扯開嘴角,低低地笑了起來。
低笑中,地上的水窪卻突兀地倒映出了一隻黑色的,驚恐的,屬於少年人的眼睛。
他微微一怔,嘴裡卻依舊不受控製地發出宛若瘋癲的笑聲。
等等。他想,他想起來了。
那地上水窪裡倒映出來的眼睛。
——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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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三寶猛地睜開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三寶:懂了,原來我不是仙尊和魔尊的原因是我沒有染發
至此,全文最長副本【北梁行】正式完結!
【雲鯨夢】即將上線,作為過渡篇章,會有沙雕,也會承接北梁行的一些後續問題。但不用擔心,是大治愈篇章!
另外發布一個請假通知:非常抱歉我要去準備期末考了,五月中旬回歸更新!具體時間請關注微博{江終與火}!會發預告的!
我同時也準備用這個斷更的時間進行修文,畢竟人是進步的,前麵一些篇章現在在我看來慘不忍睹QAQ。
這些天看見了老福特上大家畫的好多同人,還有長評,真是淚灑手機屏。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真的新人第一次寫文能看見你們這樣大力的支持真的嗚嗚淚目。
請等我!等我五月回來寫治愈沙雕呀!(揮手揮手)
感謝在2021-04-1808:12:12~2021-04-2007:32: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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