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非常多。直接衝著我們這裡來的。”鐵塔大漢神色凝重。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大量的畸變種?”高馬尾的姑娘眉頭緊鎖。
“沒時間多想。”說話的是倪霽,“把誘導劑給我。”
“隊長?”
“隊長!太危險了。”
身邊的兩位戰士齊聲反對。
“彆廢話,給我。”倪霽伸出手。
這個人在危機的時刻,是個獨斷專行的隊長。
他拿到想要的東西。
抽出隨身的短刀,在地麵上幾刀畫出簡略的路線圖。
“你們走這條路。我們在出口前彙合。”
說完這句,他的視線在眼前兩人的麵孔上來回移動一遍,略微遲疑。
“塔哥領隊,我和妹妹斷後。”女戰士搶先說,屬於女性強者的聲音裡透著一股自信,“我和妹妹,是隊裡除隊長外最強的組合。”
倪霽不再猶豫,揮手同意。
他轉過身,打開那瓶誘導劑,從頭澆透全身。提刀朝著濃黑的世界奔去。
迎著滾滾而來的怪物們所在方向,
“瘋了,他是不是個瘋子。”
“他不想活了嗎?那是一整瓶的誘導劑啊。”
屏幕前觀看的觀眾大驚失色。做為哨兵,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那瓶誘導劑是什麼東西。
那東西在汙染區使用,是極度危險的。
哪怕隻取出有一點點,塗抹在某處,都會引來附近聞到氣味的怪物。
像倪霽這樣整瓶澆在身上,那簡直就是個災難。
他會是一個活動的靶子,一路瘋狂地,牢牢地吸引所有的怪物。
瘋子都不敢做這樣的事。
但他這樣做了,全小隊的隊員就得到了安全撤離的機會。隻有他一人陷入極度的危險之中。
接下來播放的視頻十分淩亂,鏡頭旋轉得非常快。
全都是來回晃動的戰鬥場麵。
屏幕裡充斥著汙染區裡畸變的古怪生物。
生著長毛的鐮刀,蠕動爬行的肉塊,巨大而血紅的眼睛……
前仆後繼地一層層湧動上來。
斷卻的肢體不斷飛起,刺痛耳膜的尖嘯鋪蓋天地。
屏幕一次又一次被濃稠的鮮血覆蓋。
天地和屏幕的邊界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眼中,隻剩那苦戰中的隊長。
這位隊長,用血肉之軀,以一己之身,獨自引走所有的怪物。
一個人孤身戰鬥在遮天蔽日的怪物群之中。
子彈打光了拔出長刀,長刀斷了剩下血肉之軀。
是一位當之無愧的隊長。
彆死啊。
堅持住!隊長。
衝出去啊,隊長!
這是屏幕前觀眾的呐喊。
這個時候,沒有人再喊他凶手,沒有人希望他倒下。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最後能夠活著離開。
巨大的鯨魚浮現在他身側。
初似牛犢,繼如房屋,很快像山嶽一般震天撼地。
那黑白交錯的大魚,燃著一雙紫色瑩火的雙眸,懸遊在空中,強而有力的尾鰭拍飛成群結隊的怪物。
鯨鳴響起,如歌聲一般,在這樣慘烈的戰鬥中,仿佛從遙遠的家園中傳來的召喚,破開了濃稠的絕望。
一人一鯨,用傷痕累累的身軀,在怪物的包圍圈裡打開一個缺口。
突圍。
畫麵暗下去又一次亮了起來。
恐怖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倪霽行走在漫天飛舞著孢子的街道中,好幾次伸手,擦掉眼前遮蔽視線的鮮血。
他走得很快,呼吸聲清晰可聞,帶著一點不安。
那一刻,在看到那裡的時候。
屏幕裡的呼吸聲突然消失了。
天地間靜寂得可怕。
那裡是灰色的,早已經不屬於活著的生命。
姐姐緊緊抱著妹妹。
一隻巨大的,乾枯的手指同時貫穿了兩具年輕的身體。
不知道是誰砍斷了怪物巨大的手指,讓兩人的生命凝固在了這樣的姿態。
天空中,無數絮狀的孢菌緩緩飄落,花瓣一樣輕柔地落在死者的身上。
長發的女孩發辮散開,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溫柔地覆蓋住了她守護在懷中的人。
看起來,就像是兩姐妹抱在一起睡著了似的。
倪霽的視線凝固在兩具相互擁抱的屍體上,腳步卻沒有停。
他越過她們,他收回目光。撥足!狂奔!
身邊的氣流亂了,漫天都是被亂流攪動飛舞起來的孢子。像是葬禮上鋪天蓋地的淩亂灰燼。
廢墟和植物的黑影在視野中飛速後退。
倪霽在黑夜裡狂奔。
戰士們的屍體逐漸變得多了起來。
和怪物的殘軀混雜在一起。
怎麼會這樣?
屏幕外的所有人齊齊在心底發問。明明他們的隊長已經拚死引開怪物。
明明已經快到了安全的出口。
為什麼還有那麼多的怪物追過來?
為什麼還死了這麼多人?流了這麼多的血?
有些人仰麵躺在飄舞的灰絮中,空洞的雙眼睜著,一直看著天空。
有些人是殘缺的,那模樣令千錘百煉的戰士都不忍直視。
但在外麵的屏幕裡。在那展視在眾人眼前的,屬於記憶的視頻中。
每一張死去的麵孔,都被一路飛奔的倪霽好好地看過了。
他的眼中整個世界的色彩消失了。
大地蒼茫茫的一片灰黑。
唯有那些慘死的一具具身軀,顏色濃烈,分外鮮明地留在了視線中。
刻進了記憶裡。
他在一個還活著的哨兵麵前停下來。
儘管這個戰士已經沒有任何搶救的希望。
那是隊伍中最年輕的一個哨兵,幾乎隻能算一個大男孩。他很害羞,想要娶一位花街裡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
“隊……隊長。”年輕的哨兵看見了他。
狂奔了一路的倪霽為他停下腳步。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他站在那裡,用分外冷靜的語氣說話。
仿佛他和往日裡一樣,還是那個冷靜,沉著,強大,可以解決任何危機的隊長。
“我,在宿舍的枕頭底下有一封信,把它,把它……”
“替你交給那個姑娘?”倪霽問。
“不,不是。”大男孩想舉起自己的手臂,可是他已經沒有手了,“燒了那封信。彆讓她看見,彆讓她為我傷心。”
倪霽看著他,片刻後咬著牙說了一個字:“好。”
男孩哭了起來,“把我……把我存的錢,都給她。讓她好好活著,換一種活法。”
“好。”
“隊長,隊長。我還想當你的兵。還想當你的兵啊……”
他再沒有其它話語了。
倪霽等待了片刻,沒有聽見彆的聲音。他轉過身,往前走。
紅色的血液一遍遍蓋過視野,他不再舉臂去擦。
整個世界是血紅的世界。
紊亂的呼吸聲充斥著屏幕,充斥在每一個觀眾的耳邊。
屏幕之前的廣場鴉雀無聲,黑壓壓的哨兵們抿著嘴,寂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