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朔突然覺得心口難受的起來。針紮一樣的酸澀,隱隱約約地察覺,有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已經發生了。
哪怕她罵自己,打自己呢。
也好過這樣的冷淡而平和,心不在焉,幾乎已經把他當做了一個陌生人。
他一下抓住了林苑的手腕,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林苑,你是不是沒有心?”
那手腕太細了,白生生的,被他這樣的哨兵握在手裡,仿佛一個用力就能夠折斷,永遠都不可能隨便掙脫。
在這樣陰暗充滿酒精的夜晚,一個哨兵想對近在咫尺的向導做點什麼,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林苑站在陰影裡抬頭看他,襲一身黑衣,眸光冷冽,身後是開著睡蓮的池子,彌漫著花香。
和初見時,白裙,花海,陽光下的女孩判若兩人。
江陽朔覺得,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林苑,詭異神秘,攝人心魄,令人戰栗。
有什麼未知的,詭異的東西在那如煙似霧的裙擺下遊動起來。
在那迷蒙昏暗的夜色中,在那些看不清的陰影裡爬行彙聚了過來。
它們不悅地湧動著,冷冰冰的視線齊齊看向江陽朔。
那是屬於林苑的,獨特的精神體。
江陽朔心底有些發顫,握著林苑的手不自覺地出了汗。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一直以來,他都有點怕林苑。
這是他一直以來從不敢承認的秘密。
身為哨兵,害怕自己匹配的伴侶,說出去是極為羞恥的事。
他不敢告訴彆人,甚至不敢和林苑說,每一次林苑替他做精神疏導的時候,他都怕得雙腿發軟。
林苑,她擁有著巨大而恐怖的精神體,他們相識多年,甚至還不曾窺得全貌。
每一次那些巨大無比的家夥,像是出現在屋門外的恐怖怪物,不太有耐心地打開屋子的門,伸進來一根觸手,掃地似地,輕而易舉地將滿屋的汙穢一掃而空。
粗暴,強大,高效,富含攻擊的精神疏導幾乎在一瞬間結束。向導的精神體冷淡地揚長而去,留下因驚懼戰栗的哨兵獨自一人。
他們甚至隻有過最表層的,治療性質的精神梳理。從來沒有做過更深一點的交流。
問題並不是處在他身上。
每當輪到林苑在梳理室值班坐診的那天,前來求助的哨兵總會格外的少。
問他們,隻會茫然地搖搖頭,
“太強了,我甚至沒看清楚她的精神體,一切就結束了。”
“總而言之令人一言難儘,印象深刻。”
“她的精神疏導和傳說中的一樣,效率是很高了。我的精神圖景如今一片清新,一點沉積的陰暗物都沒有了。隻是太強勢了,我被嚇得腿都軟了。”
“下次還是找彆的向導吧,哪怕多來幾次呢。這也太恐怖了。”
不是他的問題,江陽朔想,沒有一個哨兵,會喜歡這樣強大的伴侶。
他隻是不小心犯了個小錯,被一個柔軟的女孩蠱惑了。
那個溫柔的姑娘,用仰慕的眼神看著他,滿心滿眼裡裝著全是他。
她的精神體是一隻白兔,溫馴柔弱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讓他一時間沒有穩住自己。
隻是一個錯誤而已啊,小苑。
林苑把手臂從江陽朔鬆了的手中收回。
在皮
膚接觸的這一瞬間,她幾乎讀懂了江陽朔所有的心思和情緒。
她突然之間,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又仿佛真正鬆了一口氣,得到了一種解脫。
“你好像記錯了。”林苑揉了揉自己被握紅了的手腕,“做了錯事的人並不是我。該受到指責的人也不該是我。”
“雖然很多人都說是我不對,是我沒做好。他們指責我同情我。但我覺得錯的是他們,我並沒有錯。”
她提著煙霧似的黑色裙擺,起身離開,留下一句淡淡的話語散在涼意四浸的夜色中。
江陽朔張了張嘴,想再喊她一聲,喉嚨卻好像被堵住了一樣,喊不出來。
那些影影綽綽的東西隨著林苑的步伐離開,一個個地投來了鄙視嫌棄的意誌。
江陽朔有一種感覺,自己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什麼巨大的,珍貴的寶藏。
本該被珍惜的。
如今可能再也抓不住了。
……
譚樹是被雜亂的腳步聲吵醒的,他從混沌的夢境中回過神來。
看見倪霽和他睡著前一樣,衣著整齊,黑色的手套脫在一旁,正在洗手池洗手。
“奇怪,我怎麼睡著了?”他有些茫然地搖搖腦袋,“我睡了多久。外麵好像很吵。”
“有一會了。”倪霽擦乾雙手,戴上手套,衝他露出一點笑來,“外麵好像發生了點事,我正要叫醒你。”
譚樹知道,自從跟著老師服用那些香料以來,自己的身體狀態是大不如前了。在放鬆的時候,大白天睡覺也是常有的事。
隻是他覺得這一刻的倪霽,看上去有哪裡不一樣了。
狀態放鬆了一點。
對,是放鬆。倪霽自從回到這裡以後,像一張繃緊到極點的弓。任何時候,都給人一種陰陰沉沉的感覺。
這會,他居然衝著自己笑了一下。
他的臉和頭發帶著點濕潤的水汽,似乎剛剛洗過了一遍。頭發被重新梳理了,有幾縷掉了下來,鬆鬆落在額頭,眉眼都變得柔和了,臉頰還微微透著點紅。
他不會遇到了什麼好事吧?譚樹狐疑地想著。
赤耳的警報聲在這個時候被拉響。一排伯爵府的親衛兵腳步匆忙地從走廊跑了過去。
曹俊民衣冠不整地推開門,探出一個腦袋來,皺著眉頭問:“發生了什麼事?”
譚樹有一點緊張,他當然不能說自己剛剛睡著了,所以什麼都不知道。
隻是不知道倪霽會不會借著這個機會給他使絆子。
“說是哪裡發生了凶殺案,我剛剛問一個路過的哨兵,他不肯說。”倪霽在這時候從他身後走來,開口解釋,“我們正要出去打聽,老師您就醒來了。”
我們兩個字,把譚樹涵蓋了進去,輕輕把他站崗期間偷懶的行為蓋過了。
譚樹感激地衝倪霽看去一眼。
這個人真的不一樣了,處事也這樣圓滑起來。
伯爵夫人從屋裡出來,責怪地看了曹俊民一眼。一邊整理著頭發,一邊匆匆忙忙地走了。
曹俊民領著譚樹和倪霽兩人往大廳去,一路上到處都是慌慌張張跑動著的哨兵。
譚樹攔住一個治安廳的下屬詢問情況。
那個哨兵一臉慌亂,“不好了,長官。伯爵大人,詹姆斯伯爵,在他的臥室被人暗殺了。就在剛剛。”
“你說什麼!”曹俊民驚愕異常,怒睜雙目,一把扯住他的領子。
“真,真的,長官。聽說現場很恐怖,搞得麵部全非的。”哨兵咽了咽口水,“白塔裡的皇家警衛官正好也在,他封鎖了現場,現在讓我們所有人去大廳集合。誰也不能走,連我們治安廳的人,都在嫌疑名單中。”
曹俊民鬆開
手,讓那個慌張的哨兵走了。
他站在那裡,臉色陰沉沉的,一會青一會白。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這些年他能一路爬得這麼快,是搭著伯爵夫人走了伯爵的門路。
為此,這麼多年,他忍氣吞聲,可以算是極儘卑躬屈膝,舔著這對夫妻的臭腳,明裡暗裡不知道為他們做了多少事。
想不到一夕之間,這好乘涼的大樹說倒就倒了。
白費他這樣多的苦心和功夫。
不,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先要解決的是眼前的問題。
曹俊民陰惻惻的眼神來回看了譚樹和倪霽一遍,目光落在倪霽身上。
轉而很快又笑了,還是那位臨危不亂,儒雅親和的校長,
“一會,會有人問起來。問我們剛剛在哪裡,小霽你覺得該怎麼說。”
“老師在休息室裡午休,我和譚樹一直和您在一起,一步都沒有離開。”倪霽回答道。
“很好。我們三個一直在一起。”曹俊民笑眯眯地拍了拍倪霽的肩膀,“小霽你進步了,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