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同看到了林苑臉上汗水,那些汗滴掛下來,彙聚在下巴尖,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
她也並不輕鬆的。舒景同想。
隻是,她竟然在學習和成長。
林苑開第一槍的時候,並沒有打中怪物。那隻人頭怪物不過微微停頓了一下,就迅速地跑開了。
但到了第二槍,那隻怪物的行動變得異樣遲緩笨拙,像是腦子突然傻了一樣,被林苑的子彈狠狠擊中。
第三槍怪物已經徹底僵住,一動不動,成為一個活的靶子,被林苑轟掉了小半個腦袋。
不過三槍的時間,她就學會了,學會怎麼樣在瞬間入侵怪物的腦子。短短的時間裡,她學會了如何抓住敵人,影響敵人的行動。
在這樣混亂不堪的戰場上。她的學習能力恐怖如斯。
如果,不是從小生長在白塔裡,她會變成一個怎麼樣的人?
舒景同的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
屋頂上的怪物一直沒有再出現,它似乎感受到了威脅,躲避得很遠。
金屬構建的餐廳吊頂卻在緩緩變形,不少地方鼓了泡,滲出鐵鏽色的液體。
那隻巨大的人頭怪異常狡詐。
它不再主動攻擊。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把它所有爬過的地方塗抹了大量腐蝕性極強的口水。
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中麵孔,滿心充滿怨恨,於是想要撬開整個飛艇的屋頂,掀開這個鐵皮罐子的一角。
讓所有的畸變種蜂擁而入,讓裡麵那些幾次帶給自己痛苦的家夥們嘗到它的報複。
滴答。
屋頂上有的地方已經被蝕穿,開始滴下濃稠的酸液。
那液體敲在餐桌上,很快冒起一陣青煙,在桌麵上腐蝕出一個小小的圓洞。
嘀嗒。
那聲音就像敲在所有人的心頭,在那裡也灼燒了一個名為恐怖的洞。
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著頭上的頂棚。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被蝕穿,垮掉。
然後把這一艙手無縛雞之力的向導暴露在怪物的視線中。
“給哨兵做精神疏導,讓她醒過來。”
林苑突然說,她保持著持槍的姿勢不動,伸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精神疏導?在這裡?”舒景同指了指自己,“你,你是在和我說話嗎?”
精神世界是一個極宏大又極脆弱的地方。
向導進入哨兵精神圖景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務求謹慎。
若是一個不慎,有可能對哨兵的精神形成嚴重的傷害,也有可能讓向導自己迷失在哨兵的精神圖景的世界中,再也醒不過來。
所以大部分向導在做精神疏導治療的時候,都會選在專門的疏導室內進行。
那些帝國專設的高端疏導室,會裝飾得溫馨舒適,地上鋪著顏色溫和的地毯,擺著柔軟的躺椅和對坐的沙發,牆壁隔音效果頂級。
大部分向導在精神疏導開始之前,還會有一些儀式。例如會先靜坐調節好自己的情緒,放一些輕柔舒緩的音樂,熏一些清淡舒適的果香等等。
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之後,向導也是溫柔而禮貌的,絕不貿然深入。
隻把外圍沉積的一些精神汙染物小心拔除,不會過於粗暴,務求安全。
沒有這樣的先例。也沒有人會在這樣滿地血腥,危機重重的環境裡做精神疏導。
還是給一位剛剛受了重傷,精神圖景內必定一片混亂的哨兵疏導。
“對啊。”林苑側頭看過來,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你精神疏導成績是我們班第一名吧,我應該沒記錯。”
她雖然不太認識同學,
但年年學期考核成績第一的名字她還是有點印象的。
舒景同的臉憋紅了,他一會覺得林苑是在故意嘲諷他,一會又覺得林苑或許說得沒錯。
確實,林苑的精神力很強大,令人望塵莫及。
但要說精神疏導這種細致的工作,我,我確實是學校的第一名。
舒景同深深吸了一口氣,在衣服上找到一塊乾淨的地方,把血淋漓的雙手勉強抹乾。
手掌伸向哨兵額頭的時候,他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妮可和另一位女向導眼睛亮晶晶的,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視線的餘光裡,林苑早已經轉回頭去了,視線依舊緊緊盯著屋頂,仿佛不用看就確定舒景同會行動一樣。
她也記得我的成績呢。
舒景同調整了自己的呼吸,靜下心來,把自己溫暖的手,輕輕按在了哨兵冰涼的雙眼上。
……
林苑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
轉頭一看,那位梳著長長麻花辮的哨兵已經醒來了。
她半邊身體纏著一圈圈白色的紗布,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但一睜開眼,她就伸過手來拉林苑。
“你……”她指了指林苑抗在肩頭的槍,“那把槍不適合你。和我換一把。”
最開始的聲音是啞的,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卻已經勉強坐了起來,把自己腰上一把更為小巧的蠍式衝鋒槍拿下來,和林苑交換。
林苑把手中沉重的突擊□□遞回,接過那柄輕了很多的衝鋒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寬大的深藍色運動衣下,露出一大片已經通紅了的肌膚。
哨兵的半邊肩膀已經完全廢了,她用唯一還可以動的那隻手去拿那隻沉重的金屬武器,往自己肩上架。
“你,你不能開槍了。”舒景同伸手扶她
是他親手包紮的傷口,知道那裡的傷勢有多嚴重,如果這個人不是一個哨兵,是向導或者普通人。這樣的傷都夠她死個兩三回的。
那種蹩腳的臨時縫合,經不起一點的震動,更不要說槍械強大的後坐力。
“不開槍,就等死。”女孩頂著濃濃的黑眼圈,把血淋漓的發辮撩到身後,抬頭看那逐漸變形軟化的屋頂,“你們全都會死去,我也會。”
“那你……”舒景同想了想,最後說,“那你把槍托墊我肩上。”
他從後麵撐著哨兵受傷的身體,伸出自己那雙平時隻會插花泡茶的手,幫忙一起托住沉重的武器,讓堅硬的槍托抵在自己的肩頭。
舒景同知道有很多人在悄悄看他。他和一個陌生的哨兵,靠得太近了。
但他突然覺得自己不在乎了。
靠著他身體的是一個貧民哨兵,沒有任何頭銜和光環。
但她是一條生命。
是一位斷了一隻手,還依舊拿起槍想要守護他們的英雄。
是在這樣生死關頭,值得自己全力協助的人。
哨兵後背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可以聞到她身上有火藥和鮮血殘留的味道。
舒景同扶著她,和她一起握著那柄槍,兩人靠得很近,心中沒有任何旖旎的念頭。
在這一瞬間,他依稀覺得自己也像一個戰士,在戰場上和哨兵肩靠著肩,一同等待迎接那凶狠殘酷的敵人來襲。
艇艙的頂棚抖了一下,簌簌地落下塵土。
再一下,一大片的屋頂在所有人絕望的目光裡碎裂,掉落進艇艙中。
嘩啦一聲,激起飛濺的廢物和漫天塵土。
陽光照射了進來,刺眼得很。
飛艇內部不再安全,像一個被掀開蓋子的罐頭,露出了內部任人大快朵頤的鮮肉。
裂開巨口的頂棚邊緣,
出現一張怪物的臉。六七歲的小男孩,過度肥胖的樣子,臉頰帶著兩坨紅暈,咧開嘴露出寬而古怪的門牙。
哨兵當先開了一槍,男孩模樣的人頭被當場攻穿,哇哇大哭地沿著飛艇的內壁直滾過來。
開槍造成的強大後坐力猝不及防地撞在舒景同的肩膀上。
好疼!
原來是這麼大的力道。他咬著牙,穩住了自己,撐住了後背撞上自己的哨兵。
那人頭怪物躲開第一發子彈一路疾行,衝到半路的時候突然慢下來。
那掛著眼淚的臉開始傻笑,露出做夢似的癡傻神色。
哨兵的第二梭子彈緊隨而至,把它轟得稀爛。
又一個人頭從邊緣冒了出來,接著是兩個,第三個。
那些敏捷到恐怖的家夥一露出臉來,就仿佛被蠱惑了一般,移動得呆滯又緩慢。
這對視力絕佳,身體素質強大的哨兵來說,簡直就等於在打固定靶子。
哨兵兩三槍一個,又穩又狠地解決了那些怪物。之前異常麻煩的怪物,四處亂串的怪物,如今殺起來像切菜一般容易。
她把訝異的目光投向站立在自己身邊的女孩。
那穿著一身深藍外衣的姑娘,站立飛揚的塵土中,袖子折疊到手腕,素手持著一柄小型衝鋒槍,仰頭盯著天空。
在她腳下,漫天的塵土之中,似有無數詭秘的東西在來回湧動。
一個又一個的頭顱從缺口邊緣冒出來。
它們神色古怪,相互擁擠,望著船艙中的人滴滴答答流口水。
隻是,無論哪一隻,巨大還是小巧的,都總是會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候出現動作的短暫停滯。
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一支支躍動的觸手,從陰影裡突然出現。
那些靈活的觸手準確無誤地瞬間侵入怪物的腦子。滴溜亂跑中的怪物,就會在某一個瞬間陷入情緒上的呆滯。
哨兵敏銳抓住這樣的一瞬的機會,把怪物數槍解決。
兩個人一個控場,一個擊殺,簡直是配合默契。
哪怕不斷出現有人頭怪物出現,竟也無法突入如此巨大的缺口之中。
這是向導?
原來真正的向導是這樣的。從沒接觸過向導的哨兵心裡想著。
以她的級彆和戰鬥能力,原本無論如何也無法同時對付如此多的畸變種。
是身邊站著的這位女性向導,展開了她強大的精神力控製,強力地控製了戰場,可以讓她數以十倍地發揮自己的戰鬥力。
她不曾體驗過這樣酣暢淋漓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