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一個很柔軟的地方,被那尖銳的觸手尖狠紮了一下,管不住地就覺得難受。他本來以為自己心底,早已經沒有那種地方了。
如果我非要和你對著乾,你又能怎樣?
倪霽眯起眼睛,心底莫名升起一點怒氣,知道沒必要,卻沒能控製住情緒。
手背某一處的皮膚莫名地癢了起來。
如果是和那個人……
他意識到如果自己那樣做,那個人可能會狠狠地給自己來那麼一下,和上次一樣,這回不一定是抽在手背。
巨大的虎鯨停住身軀。
他沒再繼續前進。半身化為人形,向上遊去,浮出水麵,在波濤起伏的海麵上,露出了半個腦袋。
波紋湧動的大海上,他看到了那個向導。
那人坐在一艘小船上,在漫天的星光底下,在離自己不遠的海麵上。
她被好幾位哨兵小心地護在中間,好像剛剛才發現自己,臉上露出了一點點驚訝的神色。
……
林苑看見了浮出水麵的那個哨兵。
原來是那個人,這麼的巧。
哨兵從海底浮出水麵,濕漉漉的頭發,水珠子越過下顎的線條,沿著喉結往下流。
海麵上,隻露出他的腦袋,透過海水隱隱約約地可以看見一點身軀上的黑色斑紋。
但是莫名其妙的,林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根本不用看,她就知道海麵下看不見的部分是什麼,那裡有漂亮的黑背,流暢的線條,和一條光潔的尾巴。
也不知道為什麼,莫名這樣地熟悉,就像是曾經親手撫摸過一樣。
這個哨兵很奇怪,每一次見到他,林苑都會有一種既新奇又親切的感覺。
明明他們甚至沒有正式說過一句話呢。
但好像又已經彼此很熟悉了。
上一次的時候,也就是在兩天前,在天空中的那艘飛艇上,林苑聽見過這個人張狂的笑聲。
他哈哈笑著從高空直接跳下去,一刀切開怪物巨大的頭顱,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強者。
那時候那樣的笑聲讓人愉悅。
這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卻從海底幽幽遊上來,也不打招呼,遠遠地看著自己。
林苑隱約覺得自己探索到了一種古怪的情緒,一種名為“幽怨”的人類複雜情感。
就好像是一個被王子辜負了的人魚公主,看著王子所在的船委屈地快要哭了。
林苑覺得一定是自己搞錯了。觸手們最近有點不靈敏,時常給她帶來點她理解不了的東西。
“你們剛才欺負他了?”林苑悄悄問自己的精神體。
【沒有】
【是你下達了第一指令,保護海豹】
【我們執行第一指令,都沒來得及注意大魚】
【啊,是大魚】
【大魚,讓我看看。】
【我直接一個嗨】
【小魚好像心情不好】
【沒事,一會就擼得他……啊呸,是誰捂老子的嘴。】
林苑的觸手們吵吵鬨鬨的時候,哨兵們的小船已經靠到岸邊。
對他們來說,如果要戰鬥,陸地是更好的選擇。
那位浮在水中,異常強大,但偏偏既不逼近又一直陰惻惻地看著他們的那個家夥,實在有些令人害怕。
“居然能在汙染區遇到向導,這還真是一件稀罕事。”守在岸邊的譚樹朝著下船的哨兵們露出一個笑容,“沒必要這麼緊張。看在白塔裡出來的向導份上,我們也不會乾什麼。”
他笑起來的時候,很有一點上流社會酒宴上那些講究禮儀的貴族模樣。麵帶微笑,斯文有禮,像一個願意講道理的人。
但小鳥他們一點都不買賬,他們一個個按著武器,如臨大敵。
這個人臉上笑著,他的人卻四散開來,踩的點都很狠,把所有退路都封死了。
他們手上脈衝槍的保險都是開著的,槍身上滿格的能量條亮著晦澀的熒光。隨時可以乾出殺人滅口的事情來。
“我不會對一位向導失禮的。”譚樹微彎腰,向林苑伸出手,“隻要這位向導小姐,你願意把那個盒子給我。”
林苑不太願意,噘著嘴抱緊懷裡小牧好不容易帶回來的木盒子。
盒子很破舊,看起來毫無價值。隻是盒子微微裂開的口裡,卻亮著動人心魄的彩色光澤。
小鳥腦子裡飛快刷過一種又一種逃亡計劃。沒有一個能行得通。
大虎的臉漲得通紅,死死咬住牙。
“林苑姐姐。”小牧輕輕拉林苑的衣角。
他們都感到一種深切的屈辱,但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知道在這樣的強敵麵前,自己此刻沒有輕舉妄動的資本。
在無可奈何的時候,性命當然比完成任務更為重要。
林苑咬著牙瞪著眼前的譚樹,一臉又羞又怒的表情。
最終,仿佛在極度無可奈何之下,不得不忍著屈辱,憤怒地將手裡那個木頭盒子朝著譚樹的方向丟出去。
她是一個向導,手臂沒多少力氣,又是在憤怒的情況下,盒子砸到了地上。
盒子裡那些五色光澤,珍貴無比的能量石骨碌碌滾在金色的沙灘中。黃沙也掩不住那些明亮誘人的光澤。
那個裝著寶石的破舊木頭盒子,在沙灘上蹦躂了幾下,遠遠摔到了一邊,敞開著空無一物的口子。
譚樹攤攤手,表示理解一位嬌滴滴的向導在憤怒時候的表現,不和林苑計較。
他打開自己的背包,把那些漂亮的能量石,一個不漏地撿進包裡裝好。
當然,沒有特意去拿那個摔遠了的,沒有東西的破木頭盒子。或許腦子裡微微想過,但有什麼不明的生物在這時悄悄遊過,勾走了那個念頭。
“怎麼樣。我學得像不像?”林苑在心底問。
【很像了,有一點人樣,人類生氣的樣子】
【不是很像,牙咬應該咬得更緊一點,腮幫鼓起來】
【眉頭要皺,眉心皺起來】
【太難了,這得控製多少塊肌肉】
【你看小鳥。照著她抄表情】
【管它呢,計劃通就行了。】
譚樹收好能量石,拍拍手,轉身向後走去。
仿佛真的準備遵守承諾,拿了東西就離開。
在所有人心裡都微微放鬆的那一刻。譚樹背著小鳥等人,冷笑了一下,在身前比了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
眾所周知,這是一個趕儘殺絕的手勢。
隻是他的拇指尖還未轉到垂直,手腕就被一隻帶著濕潤海水的手掌從旁抓住了。
“倪霽!”譚樹咬牙切齒,低聲嗬斥,“你乾什麼?”
“讓他們走。”倪霽淡淡地說。
又來了,這家夥又來了。譚樹暴躁地想。
他總是這樣,突然地就發瘋。
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一丁點都不把我這個隊長放在眼裡。
譚樹想掙脫倪霽的手,但那隻箍在他手腕上的手掌像鐵鉗一樣,無論他如何使勁力氣,那手都穩如磐石,不可撼動。
他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那種偽裝出來的淺薄風度,早就蕩然無存。
而身邊的倪霽掐著他的手腕,挑著眉頭,嘴角還帶著點遊刃有餘笑,“我說,讓他們走。隊長。”
他剛剛從海裡上來,一身都是水,光著腿,一手抓著圍在腰上的浴巾,用一隻手就鉗製住了譚樹。
這家夥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不論平時偽裝得多麼乖巧,但當他確定要做一件事的時候,很少給人商量的餘地。
譚樹知道如果在這裡打起來,他是打不過倪霽的,甚至有可能都甩不脫倪霽鉗製自己這隻手。
他丟不起這個人。
隻能咬著牙,揮手收隊,領著隊伍離開,心中把殺了倪霽的計劃想了一遍又一遍。
倪霽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後。
他一眼都沒有看留在沙灘上那幾個人。
赤著腳往前走的時候,他踩到了陷在沙子中一個木盒子。
他遲疑了一下,一隻小小的觸手從陰影裡鑽出來,勾著他赤果的月卻踝往上爬,觸手尖尖輕輕貼著那沾了沙粒的皮膚勾了勾。
倪霽的整個身體就頓住了。
很不願意承認。
但他有一點悲哀地發現,自己竟然一直在渴望著這個。
等那個人給出一點小小的暗示,和自己悄悄打一個招呼。整顆灰暗的心就高興了起來。
原來,她真正想要的是這個木盒子。
倪霽腳下微微用力,把那個盒子踩進鬆軟的沙堆中,替那個人掩蓋住。
他不再停頓,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抬起沾著沙粒的腳,跟上前方的人。
細細的觸手從他的小月退踝上滑走,潛入了黃沙中,卷住那個小小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