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單膝跪地,以刀支地,喘了一口氣,閉了一下眼睛。
淩亂的視線中,有一張麵孔,永遠不會變得扭曲和醜陋。她隻在那裡對著自己淺淺地笑。
倪霽緩緩站起身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舉刀重新麵對火焰中的那株巨樹。
***
林苑發現屋子中睡在地上的那個人突然發起了高燒。
那張本來蒼白的臉孔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觸碰了一下他的額頭,滾燙得嚇人。
林苑帶了不少傷藥,但沒有退燒藥。隻好小心打開屋子的門,悄悄探出頭去喊人。
之前帶路的那位姑娘很快跑來了,“客人,我是溫莎。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林苑一把將她抓進來,指著地上的那個人,“他好像發燒了,這裡有退燒藥,或者有醫生嗎?”
“有,有藥。什麼藥都有。”溫莎急切地說,隨後局促了一下,手指捏著裙擺低頭說,“但是藥要用錢買。不給隨便用。”
“用帝國幣支付可以嗎?”林苑把自己帶的帝國幣展示給溫莎看。
不知道在這個汙染區裡,自己這個時代的錢幣是否還能通用。
“當然。當然。不收帝國幣,要收什麼呢?”溫莎高興起來,“您是要給小薰買藥嗎?”
小薰指得是高燒陷入昏迷的這個男人。
在汙染區裡個人終端的信號會消失,無法進行轉賬。
幸好林苑有隨身攜帶錢包的習慣。他們還保留著使用帝國幣的習慣,真是太好了。
溫莎很快拿來了各種藥劑和溫水。
兩個女孩合力把小薰扶上屋子中唯一的木床。
薄被滑下來一些,露出一副瘦骨嶙峋,傷痕累累的身軀。
林苑一口氣買齊了內外藥品,和溫莎兩個人忙活了半天,清理傷口,包紮,喂藥,勉強把那位病人收拾好了。
“花了這麼長時間,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林苑問。
溫莎低下腦袋,搖搖頭。
“很謝謝您,您是一位仁慈的客人。”她彎著腰收拾地板上那些染了血的紗布和棉球,很小聲地帶著一點鼻音說,“薰華他是一個很可憐的人,請您對他溫柔一點。”
溫莎退出去之後沒多久,床上的那個病人睜開了眼睛。
滾燙到像著火一樣的高熱從他身上退去,他又恢複了最開始那副半死不活,冷冷冰冰的模樣。
他睜開眼,眸色冷得像是浸在寒潭下的一塊冰,曆經千萬歲月也不曾融化。
他用那帶著寒意的眼神看了林苑一會,伸出胳膊撐了一下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薄薄的被子從肩頭滑落,露出裹著雪白繃帶的肩膀。
“你想從我這裡要什麼?”他冷冰冰的問林苑。
林苑還是第一次見到情緒上比自己還更冰冷的人,說話的聲音幾乎能凍得人打一個寒顫。
“沒沒沒,我什麼都不要。你躺回去吧。”林苑趕快揮揮手。
她忙著蹲在門口偷窺外麵,等著那些怪物散了。
剛剛在遠處,好像聽見了很大的動靜聲,有爆炸聲隱隱傳來。
屋外的怪物奔跑了起來,變得更狂躁而密集了。
但是這一會,那些火和爆炸好像熄滅了。聲音緩和了下來,幾乎都聽不見了。
窗外,殘月冰冷的清輝透過窗戶,斜斜照在坐在床頭的那具病骨支離的身軀上。
那人沉默地看了一會林苑,垂下了眼睫。
在他的記憶中,進來這間屋子的每一個人,都以折磨他為樂趣。他沒有見過對他沒有需求的人。
他沒說話,但林苑好像聽見了他心裡的疑問。
想著他是病人,受了傷,於是儘量耐心地轉過頭對他說,
“真的,你躺下吧。你安心地好好睡一整夜。我不找你要什麼。”
屋子內安靜下來。
病人不再說話,躺回了他的位置。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是溫莎。
那女孩笑盈盈地遞給林苑一張菜單,“客人,夜深了,您需要點一些宵夜嗎?”
溫莎笑得很甜美,期待地看著林苑。
這正中林苑下懷,林苑進來了汙染區很長時間,雖然備有乾糧,看見琳琅滿目的菜單還是高興起來。
隻要帝國幣能夠使用,錢對她來說就不是問題。
“我要這個,這個,還有那個……哇,你們有好多古老的小吃。”
“啊,好,好的。”溫莎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回答林苑,“我馬上去給您端來。”
林苑就笑了,她早就發現了,這位姑娘找著理由進來,注意力和目光,卻幾次落在牆邊的那張木床上。
她的感情很純粹,帶著一點溫柔的憐憫,滿心對那個人身體狀況的擔憂。
溫莎也並不回避林苑的笑。
她很大方地倚著林苑身邊坐下。坐在比林苑低很多的地方,挨著林苑的膝蓋,仰起臉看著林苑。
“薰華他的身體已經很糟糕了。我們都有點擔心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帶著一點懇求,“您是一位仁慈的客人。讓我留下來陪您好不好,我會唱一些小曲,跳舞也不錯。”
“好啊。”林苑說,“我喜歡聽唱歌,也喜歡彆人陪我一起吃東西。”
漂亮的溫莎高高興興地坐在林苑的腳邊。
她給林苑端來很多熱氣騰騰的食物。陪著林苑一起吃宵夜,唱歌給林苑聽。
林苑知道她並不是真的高興唱歌,她隻是想留在這裡,儘可能地幫助一位快要枯萎的靈魂。
“你知道黃金樹嗎?”林苑填飽了肚子,找她打探消息。
“什麼?”溫莎一臉茫然,“什麼樹?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東西。”
林苑撓了撓頭:“就是像黃金做成的樹,很大,很顯眼,風吹的時候,葉片會唱歌。”
“沒有呢。”溫莎笑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樹,那可是寶貝啊,夢裡都見不到的東西。”
她是一個和林苑活在不同時空的人。
林苑看著她那張笑盈盈的小臉,不再問了。聽著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唱起了好聽的歌謠。
到了下半夜,有一個粗魯的敲門聲響起。
“開門。叫薰華那小子出來陪我。”
那人把門敲得震天響,酒氣熏天的影子出現在窗戶的紙格上。
很明顯,是一個令人惡心的人。
溫莎咬住了嘴唇,拉住了林苑的衣角。
“你滾蛋。我包夜了。”林苑說。她本來打算在這個屋子裡躲一會就出去。但現在她打算再多待一會。
那個影子在外麵粗俗地叫罵起來。那是一個人類,有屬於人類最為惡心的惡意。
那種令人作嘔的情緒傳遞進來薰得林苑差點把宵夜吐了。
觸手們氣勢洶洶遊動過去。
很快門外響起了一聲慘叫,有人沿著樓梯骨碌碌一路滾下去了。
溫莎就笑了,繼續唱起了她的歌。
這一次,她是真的想唱歌。
伴隨著這樣溫柔的歌聲,屋外的動靜似乎漸漸小了。
連那些隱隱約約的戰鬥聲變得平和,仿佛對戰的一方,失去了戰鬥的興趣。
怪物的來回走動的影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地消失不見。
林苑也在這樣的歌聲裡,不知不覺得打起了盹。
窗前的那張小床,薄薄的棉被內,生病的小薰蜷起身體,睡在月光裡。
他好像有很多個夜晚,沒有這樣安心,無人打擾地睡上一覺。
是有多久呢。久到他自己都有些不記得了。
林苑睜開眼睛的時候。黑夜已經過去了。
白晝重新降臨。
玫瑰園裡空蕩蕩的,外麵的天光很亮,微風卷起了幾張破舊的傳單,在街道上空飄飄蕩蕩。
林苑眨了眨眼睛,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生病的小熏,也沒有唱歌的溫莎。
昨夜燈火輝煌的園子,此刻寂靜無聲。
林苑揉揉睡酸了的胳膊,打開門往外走。
觸手們突然興奮了起來,一隻一隻地冒出了地麵。
林苑尋著它們指引的方向看去,
在道路的那一端,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染著血,帶著傷,黑色的作戰服,高挑的個子,手裡握著一柄豔紅的妖刀。
那人看見了她,邁開腿,向著她一路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