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場上的戰鬥已經到了尾聲。
雲洛漸漸不敵倪霽。
但他每一次倒下去,都非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僅餘的一條手臂握著他的刀。
不肯放棄,不願認輸。
“給我一點血,讓我把他一刀兩斷,煩死人了。”倪霽手中的刀柄,發出古怪的聲音。
那位傷重難支的哨兵,以刀支地,還想要站起身來。
“你認輸吧。”倪霽看著他,沒有補刀,把手中的紅刀收回刀鞘。
認輸吧。無數圍觀的哨兵忍不住在心底說。
雲洛撐著他的刀,不肯徹底倒下,斷了的機械手臂上線條淩亂,閃跳著斷斷續續的電弧。
他抬起頭,用很悲哀的神色去看高台上的那個向導。
向導站在高台上,注視著他。
他想起當初這個女孩問他還想不想活下去。
他很想活。
可活在這個世界太難了。
他的手斷了,精神圖景也快廢了,大概是撐不了多久。
最後隻是想把欠下的人情還上,竟然也做不到。
那位年輕的向導,身著白裙站立在高處,麵無表情地俯視戰場。
所有人都看見了,在她的身後一雙金黃的巨大瞳孔出現在陰影中。
很多人打聽過林苑的精神體。一位強大的向導的精神體能是什麼?萌兔,小貓,還是可愛的麋鹿?
這一刻,它具現了部分身軀,出現在一眾哨兵麵前。
巨型,詭秘,充滿強大的壓迫感。
金色巨瞳居高臨下俯視全場,令人肌膚戰栗,幾不敢抬頭昂視。
無數柔軟觸肢在她身後的暗影中湧動。
其中的一條觸手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裡,那是一條帶著大小吸盤的巨大腕足,它從擂台的地麵冒了出來,柔軟的尖端輕輕點在雲洛的眉心。
執拗不肯認輸的哨兵愣了一會,像被催眠了一般,終於閉上眼睛,昏倒在了擂台上。
隨後,那條觸手當著所有人的麵,很高興地纏住了倪霽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勾了勾。
……
雲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了治療艙碧綠的溶液中。
他的精神體,那匹黑色的獨角獸沒有回到圖景中。
它半臥在治療艙邊,額頭的長角低垂,任憑一個向導輕輕撫摸它黑色的鬃毛,偶爾輕輕甩幾下尾巴。
背對著治療艙,蹲在獨角獸身邊摸頭的向導,是那位帶他離開養殖場的林苑。
“抱歉,我輸得有點難看。”他在心裡說,“本來隻是想陪你去無瞳之地。”
【沒事,不難看】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雲洛驟然發覺,自己是在治療艙裡,有一條觸手遊蕩在他身邊,遊蕩在那些綠色的溶液裡。
治療艙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們本該不容易交談。
但那個聲音和他的意識相連,直接響在他的腦海中。
【你的精神圖景問題很嚴重,回來以後都沒去找向導梳理嗎?】
這樣精神的交流似乎讓溝通變得很容易,一些平日裡不願啟齒的話,似乎也能輕易地說出口。
“我……不想讓彆人看見。看見那些畫麵。”
他的精神圖景滿布汙穢,汙臟淩亂,燒著烈火。
濃煙渾渾,無數可怖的記憶在汙黑的煙霧中起伏,無處遮掩。
那裡快要毀了。
他也曾經想要求助過白塔中的向導,好幾次走到了帝國的疏導室門外。
但那樣難堪的記憶畫麵,他也絕不願被外人看見。
想到彆人看見他曾經那樣躺在鐵籠中,會露出怎樣嘲笑的神色,他就怎麼樣也無法接受。伸不出敲門求助的手。
算了,這樣漫山遍野的森林大火,也沒有向導能夠撲滅。
【我來幫你做精神疏導,可以嗎?】
林苑平時說話的聲音很簡潔冷淡。
但在精神溝通中,意識無需語言的組織直接交流,反而讓她的話語聽起來溫和許多。
最不堪最狼狽的樣子,都被她看到過,在她麵前哭過,說自己還想活下去。
到了這樣的時候,她願意給自己做精神梳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獨角獸用它的角輕輕蹭了蹭林苑的手心。
治療艙內的哨兵閉上了眼睛,敞開自己的精神屏障。
綠色的治療液裡,一條觸手輕輕蓋住了他的眉眼。
雲洛的精神圖景是一片廣袤的森林。
此刻的森林中燃燒著大火。
林火已經在這裡燒了很久,濃煙四起,遮天蔽月,火苗炙烤著大地,舔食著大片的花園、密林、瑩草,燒毀了精靈們的家。
雲洛聽見了一聲微微的歎息。
精神圖景的天空走起了雷雲,很快下起了雨。
那雨水並不粗暴,是柔和而平靜的雨。細密的雨水連綿不絕,慢慢撲滅那漫山遍野的火焰。
雨下了很久,滴滴答答的雨聲一直敲在廣袤無垠的森林中,白煙彌散在較黑的密林間,涓涓細流將那些汙穢濃黑的垃圾帶走。
從前鬱結於心,看得極重的事情仿佛都在這樣織密的雨聲中變輕變薄,變得可以承擔。
有一個聲音在雨水中說,
【你生病了,需要向導的幫助。】
【可能要很多次,持續一段時間的長期治療】
【我要去汙染區了,你能找找其它向導幫忙嗎】
雲洛沒有回答。
殘破的森林開始重新呼吸,土壤中有綠意在複蘇。
這就是他的回複。
“抱歉,本來我想要陪你去無瞳之地。但似乎有比我更適合的人。”
“那個人很強,比我更執著。”
【沒事,隻要還活著,一起戰鬥的機會還很多】
“他說得沒錯,是我狹隘了。你需要的不是保護。是真正的戰友。我也很期待看見你戰鬥的樣子。”
“那個地方很危險。請你們一定活著回來。”
【上一次我們約定活著見麵。】
【還可以再約定一次】
“等你從汙染區出來”
【等你徹底恢複了】
“我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