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和倪霽,從裂縫的邊緣往下走。
這裡沒有完整的道路,長長的管道上披滿綠色的苔蘚。
有時候人要踩著這些滑溜溜的管道行走到下一處,懸空在深淵上方的金屬管道隨著腳步的行進,發出磨牙似的吱呀聲。
下來這裡的人,不止一個。
探索者中有不少哨兵,甚至還有一些平民,他們背著籮筐,或是提著布袋,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危險的懸空管道上步走,進入荒廢的地下城市中搜尋物資。
“仔細一點,哪怕找到一小塊冥石。”一位疲憊的老父親,對跟在身後的孩子說。
跟在他身後瘦弱的年輕人,低頭小心行走在管道上,隨時伸手拉自己年邁的父親一把。
“無瞳之地盛產冥石,那東西很值錢,是製作香料的必須品。”倪霽告訴林苑,“所以雖然這裡很危險,卻一直有很多人進來。”
他伸手托了一把林苑,帶她從很滑的管道上跳到下一層。
林苑的靴子落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咚的一聲很大的響動聲。
“連普通人都進來了,也太危險了。”
“但即便如此,這裡的大部分人最終都找不到冥石的。那種石頭,在很深的地方。”倪霽說,“普通人,哪怕是大部分的哨兵,都很難有命走到那裡。”
一個失足踩空的身影突然從遠方的高處墜落。
那個瘦弱年輕的身體掉在下層的管道上,又被彈起,像一根折斷的樹枝,一路掉進無底的深淵中去了。
林苑愣住了,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始終沒有聽見那條生命落地的聲響。
太深的黑暗,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吞噬了一條年輕的生命,甚至聽不見一聲回響。
隻有一道絕望的哭泣聲從上方傳來,在昏暗的廢墟中久久不停。
“那些香料有什麼用嗎?”林苑注視著深不見底的下方,問身邊的哨兵,“值得用這樣的命去換?”
倪霽沉默著沒有回答。
香料除了讓白塔中那些達官貴人陷入迷醉的幻境中,更加腐蝕墮落之外,沒有任何用處。當然不值得這麼多人用命來取。
這不合理,不公平,不正常。
但這本來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世界,他們生活在一個扭曲的時代。個人的憤怒,難以改變這不合理的一切。
哨兵抬頭看向天空,頭頂的裂縫很狹窄,天空隻剩下細細的一條。一點天光吝嗇地從縫隙的邊緣折射下來。
他們已經下行了好幾層,光線在這裡變得十分昏暗,視野已經不太清晰了。
嗚嗚的風從地底吹上來,像無數幽靈在暗中哭泣。
再往下走,頭頂那最後的一點光線也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眼睛在這樣的世界中,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倪霽打開了左肩上一隻小小的照明手電,手電的光很微弱。他們有可能要在這樣黑暗的世界中呆上很長的時間,電力一定要省著用,用不起強力的照明設備。
昏暗的一點光線晃動著,隻能照亮腳邊小小的一塊空間。
倪霽朝身邊的向導伸出手掌。
那隻手伸了過來,比他的手小很多,很柔軟,回以力度,握住了他。
地底的世界特彆的黑,在這裡所有的光好像都被黑暗吞噬了。
手電蒼白的一點光圈,照出昏暗淩亂的地麵,蜿蜒曲折的樓道影影倬倬,像隨時都能有怪物撲出。
這樣的光線,以林苑的視力已經基本看不見多少東西了。哨兵的視力卻比她好上很多,隻需要微弱的光線,就能在黑暗中視物。
林苑牽著倪霽的手,一步步摸索著走在漆黑的樓道中。
突然她停下腳步,拉了拉倪霽。倪霽順著她的目光向黑暗中看去。
手電的微光照到了屋頂上一張蒼白的臉。
那是一個古怪的生物,不知什麼時候盤踞在黑暗的屋頂上,悄悄探出一個慘白的腦袋。
那腦袋很像人類,卻沒有眼睛,眼睛的位置蒙著一層薄薄的皮膚,腦袋兩側一雙三角形的耳朵異常顯眼。皮膚因常年不見陽光,蒼白得嚇人。
它長著八隻手臂,手指的形狀是人類的手指,卻能無聲無息地在屋頂上爬行。
連倪霽這樣的哨兵,都聽不見它的動靜。
但它擁有情緒,是活生生的生物,被林苑的觸手們捕捉到了行蹤,提前暴露。
手電的微光似乎讓它受到了驚嚇,沒有眼睛的麵孔上,裂開了一張滿布尖牙的大嘴,發出古怪的尖叫聲。
那隻畸變種一下從黑暗撲了出來,速度快得隻在手電的光線中留下一道花白的殘影。
倪霽一刀揮出,將它半路劫殺,攔腰斬成兩斷。
類人形的生物被從腰部斷開,腥臭的內臟掉了一地,但它卻沒有死去,半截身軀依舊狠狠從地麵彈起,四肢手臂抱住倪霽的腿,張嘴欲咬。
林苑的雙眸中現出一點黃色的瑩光,注視著黑暗中扭動的身軀。
那隻速度敏捷到嚇人得到畸變種在她的視線中微微呆滯了一瞬。
倪霽的槍就在黑暗中亮起火光,對著兩段正在彈跳著的半截身軀連開數槍。
黑暗中看不清戰事的發展,隻看見槍口的火光連續閃爍,怪物扭動的身軀,尖叫的血盆大嘴伴隨著時明時暗的火光,一幀一幀閃動出現。
晃動的畫麵和槍聲結束,怪物尖銳的喘息聲安靜下來,一切回歸寂靜。
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從黑暗中抻過來,再一次握住了林苑的手。
地底的世界沒有光,出現在這裡的所有畸變種都沒有眼睛。
它們生活在永恒的黑夜中,適應了黑暗,擁有敏銳的聽力和在黑夜中無聲無息行走的技能。
生命力強大,動作快如閃電,憎恨著所有進入這裡的血肉之軀,是異常可怕的怪物。
倪霽和林苑一路向下,走下殘缺破碎的樓梯,爬過搖搖晃晃的金屬管道,在地形複雜的地下城中穿行。
一路隨時隨地,會有外形扭曲的古怪生物從黑暗中撲出。他們殺死了無數隻齜牙咧嘴偷襲他們的畸變種。
如果不是戰前那些高強度的特訓,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中,他們會走得很艱難。
但現在,至少兩個人都還穩穩牽著對方的手。
倪霽手中的妖刀甚至還沒有切開自己的肌膚,染上他自己的血。
黑暗的世界裡,一點微光指路,兩隻手交握著,緩緩前行。
在這無瞳之地,他們互為對方耳和眼睛,一路走向更深的地底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