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內容她都聽懂了,到這裡她沒聽明白。
什麼哨兵?誰?倪霽嗎?
她什麼時候給倪霽找過奇奇怪怪的食物,她怎麼不記得有這件事。
“對哦,你不記得了。”身邊女孩說,“你和初真的很像,畢竟你的身體裡流著她的血脈。”
研究員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發覺,被他們投入神殿的祭品竟然沒有死去。
那個雙目失明的柔弱向導不但沒被怪物吞噬,甚至在神殿中活了下來。
她在最初體的身邊,被觸手們飼養著、和最初體相處和諧。沒有死也沒被汙染。
研究所裡的人類因為這個消息幾乎炸了鍋。
他們異常興奮,覺得發現了可以探索的新方向。於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重創了最初體,把零從神殿中撈了回來。
在那之後,可憐的女孩被作為稀有的實驗體,遭遇了近乎虐待一般無窮無儘的監測實驗。
她被鎖在實驗台上,為了部分人類的野心,日複一日地承受著同類對她無端的折磨。
長期躺在實驗台上的零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初”。見到那個在一片黑暗中,和她精神相互依偎的朋友。
再也沒有柔軟的觸手會勾著她的手指,聽她一遍一遍說自己的夢和故事。
有時候會在痛苦中希望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隻和初一樣的怪物。
時間過去了很久,被固定在實驗床上的零終於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已經不像當初那樣純淨幼稚。變得強大而充滿怒火。
那時候地動山搖,有什麼強大的生物破土而出,從內部損毀了這座堅不可摧的人類堡壘。
冰冷而強大的觸手從地底鑽出,勾住了她的腳踝。
“我當初答應了她。舍棄人類的身軀,成為她的一部分。”
“她的精神力強大到恐怖。我從她那裡得到了源源不斷的力量。我用那種力量,將自己的夢,自己的精神圖景無限擴張,支撐起一個和人類世界隔離的獨立空間。”
“也就是後來,被你們稱之為汙染區的地方。”
“我失去了自我,成為了汙染區的柱,而她就是汙染區本身。”
“我和她已經分不出你我。我的枯敗死亡,意味著這個世界的結束。”
“我是第一個成為柱的向導。或許,我也算得上是人類的罪人。”
聽了零平靜的敘述之後,
林苑沒有說一些寬慰的話。
零的人生畫麵在眼前流過。但哪怕是親眼所見,也難以真正體會到當時她所承受的那些絕望和痛苦。
林苑隻是用觸手輕輕勾住了她的手指。心中的想法在意識交流中傳遞。
錯的不是她,是那些過於扭曲貪婪的人,是這個錯誤的時代。
林苑想起了自己在眾多汙染物見過的柱。想起了熏華,想起在五號區的白色國王。
原來每一個汙染區的柱都是向導,強大向導的精神意誌被蟲玉侵食造就了這樣的悲劇。
“沒事的。”零對她說,“再長的噩夢,都有醒來的一天。如今的我終於走到了生命的儘頭,即將得到永恒的安眠。”
零漸漸鬆開了林苑的手,她的麵容和那些畫麵一起,在林苑眼前潰散。
“但那邊送來了你,想讓你接替我的位置,成為這裡的支柱。你要小心……初和當時的她已經完全不同,她很強大,暴躁,不願接受結束。”
“你要小心,小心……那座白塔裡的一切。”
零的身軀潰散,牽著林苑的那隻手在漆黑的世界中化為灰燼。
夢境一般的精神圖景消失了。
林苑發現自己站在研究所之下,那座荒蕪了數百年的神殿中。
純白的祭台依舊擺在猩紅的台階頂端,空氣中似有無數慘死在這裡的冤魂,無聲無息地控訴著當年悲苦的命運。
林苑看見了初。
那個存活了成百上千年的最初體。
如今失去了柱,失去了精神力來源,它的身軀呈現出極度腐朽的模樣。
像是枯死的腐枝,巨大而無窮無儘,從黑暗中一路延伸出來,盤布在整座神殿的底部。
在零的精神力徹底消失潰散的那一刻。神殿深處傳來令人心驚的恐怖聲響。
像是垂死掙紮一般,乾枯腐朽的龐大神軀扭曲著抖動了起來。
整座神殿都隨著她的扭動尖嘯劇烈搖晃。
……
倪霽甩開握住自己的那手掌。那冰冷蒼白的手縮了回去。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穿著白色裙擺的藤露。
藤露的半張麵孔隱藏在陰影中,露在光明中的另半張麵孔白的像是一個死去的人。
裙擺下觸手再也不是單獨的一小隻,而是有無數枯老、灰敗的腕足從那雪白的裙擺下爬出。
“你徹底變成了一個怪物。”倪霽緩緩抽出他的刀,“不,你從來就是一個扭曲的怪物。”
“怪物又怎麼樣,比做一個倍受欺淩的弱小人類好。”半張麵孔的藤露在黑暗中緩緩爬上牆壁,“你這樣強大的人,沒有體會過身為弱者的痛苦吧?所以你不會明白的。”
“不論如何,哪怕把我整個人獻祭給祂,我也絕不願意變回從前那個沒有力量的可憐蟲。”
倪霽四周的景象就變了。
他看見了一個哨兵……很多很多的哨兵。
有人被少女柔弱的外表欺瞞,有人被她美好的容顏誘惑。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那些強大的戰士像是被蛛網誘捕的獵物,一個個倒在那條白色的裙擺下。
他們掙紮著,露出了可憐無助甚至醜陋難堪的悲慘模樣,被反複折磨到精神徹底潰散,最終連身軀都不被放過,成為任憑操控擺布的傀儡。
在完全毀滅之前,永遠永遠無法離開黑暗的地獄。
倪霽甚至看見了自己,看見自己被觸手卷住,一路無力反抗地被拖進巢穴的深處。
畫麵開始變得扭曲,昏暗。
昏暗中傳來惹人遐想的哭聲。
“嘻嘻嘻,你也體會過吧。”藤露的聲音在黑暗中無限放大,“你的那位向導那般強大,一定也時常對你做這樣那樣的事,我一直很想看見你軟弱求饒的模樣。”
她的半張麵孔從黑暗中出現,滿意地看見那位哨兵露出一臉羞憤的神色。
“其實哨兵才是最柔弱的可憐蟲。”藤露笑了起來,悄悄朝著倪霽的方向伸出她借用來的精神觸手,
“你們敏感又脆弱,毫無抵抗能力,全都害怕著我的精神控製……啊!”
爬行中的藤露尖叫一聲,她捂住被哨兵切斷的手臂,一臉不可置信地後退。
眼前的哨兵手上提著刀,眼中染著瑩火,是一個殺氣騰騰的亡命之徒。
和她之前看見的,在林苑的觸手下生嬌體弱,輕易繳械的模樣判若兩人。
“為什麼!”徹底畸變的怪物怒喊,“我知道你怕的,你應該害怕的。你抵抗不了精神控製。你們哨兵都毫無抵抗能力。”
“你是不是搞錯了?”眼前的哨兵冰冰盯著她,眼中透著嘲諷,
“我是有點怕這個。害怕的是那個強悍無雙,天下獨一無二的人。怎麼可能是你這樣從內到外都弱小到可憐的怪物。”
血紅的長刀緩緩抽出,刀刃映著倪霽冰冷的雙眸,眼眸深處駐紮著一個強大的靈魂。
“我替那些被你騙到的哨兵不值。但凡我在你麵前露出半分軟弱,都算我輸了。”
血紅的刀光是哨兵複仇的火焰。
刀光之下扭曲虛假的圖景片片破碎。
被妖刀斬斷的畸變種那扭曲古怪的身軀蒙上了龜裂的斑紋。
欺騙了無數哨兵的人,最終依舊以弱者的模樣死在了這片黑暗的世界裡。
倪霽看見了林苑,
在他腳邊的洞穴中,他的向導站在那座祭台邊上,正和一隻無儘龐大的怪物對峙。
他向著林苑的方向衝去。
林苑抬頭,看見了向她跑來的哨兵。
他們的視線交彙了一瞬,凝望著彼此。
倪霽臉上沾了一抹血,林苑也好不到哪裡去,渾身灰頭土臉。
他們又一次把對方弄丟了——哪怕一路都緊緊牽著手。
但這一次雙方都沒有慌,心底堅信很快就能重逢。
林苑覺得向著自己跑來的倪霽有些陌生,有一點不像從前那般隱忍內斂。
此刻的他仿佛心中的怒火仿佛被點燃,亮得像一柄刀。
一路衝下來的時候,俊美的麵容被染上一層野性,非常具有魅力,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帥氣。
他朝著自己露出一抹笑。
強敵當前,笑得冰冷、鋒利、銳不可當。
落地之後,兩個人之間隔著一點距離,但他們沒有伸手去牽住彼此。
在這一刻,精神力的末端相互連接,比身體的接觸更加穩固,讓他們心中不再害怕會弄丟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