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很暖,甚至能憐憫並非自己同族的異類。
心很暖,手也很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林苑坐在角落裡,瓷白的手指交錯在膝頭,燭火下的肌膚鍍了一層光潔的釉色,瓊玉一般。
和在自己夢中的時候一模一樣。
在經曆過那個隻有他們兩人的小小雜物間之後。
好幾次在夢裡夢見她。夢見過她的雙眸凝視著自己,夢見自己被她握在手心。
不該做這樣的夢的,可是人又怎麼能控製得住自己的夢呢。
倪霽低頭,手指翻動,將那隻小小的螳螂編好,握在手心。
瑩瑩碧草織就薄翅。
為了一夕之歡,飛蛾撲火的生靈。
太陽再一次落下山去。
一行人修整過後,踏著滾熱的土地出發。
行至中途的時候,遠遠看見花海中一個巨大的摩天輪,五彩的吊箱緩緩旋轉。
那個摩天輪有些怪異,有一個異常高大的身影,倒掛在五彩的摩天輪頂端。趴在整個巨大摩天輪上。
所有人止住了腳步。
哨兵們的視力很好,遠遠地辨認一番,發覺那不是活物,隻是一個空殼。
一隻巨型食龐蛻下來的外皮,半透明的,倒掛在高處。
大家稍稍鬆了口氣,從那摩天輪之下迅速穿行而過。
襲擊是突然之間發生的。
腳下的花海中裂開,一隻龐然大物從中暴起。
不僅哨兵們沒有提前得到預警,就連觸手們都沒有聽見一絲一毫情緒波動。
就好像一隻死去的龐然大物沉睡在地底,在他們經過的時候,才突然驚醒,破土而出。
一隻自然界的螳螂,在人類麵前看上去隻是柔弱幼小不值一提的昆蟲。
但人麵蟲身,山嶽一般大小的畸變種破開泥土,緩緩站起,帶給人的卻是山海般強大的壓迫感。
角形的頭顱,類人形的麵孔,居高臨下,目光冰冷,緩緩起身,攔在眾人前行的道路上。
強有力的前肢從骨肉中伸出兩道霜雪般的鋼刃,宛如死神的巨大鐮刀。
林苑一行六人,對付這樣大型的畸變生物並非沒有取勝的機會。但她們耽擱不起這個時間,打這一場,無論勝敗,六個人的性命算是落在這裡了。
雷歇爾第一個做出判斷。
黃金獅子的精神體從虛空邁步而出,抖擻金色的鬢毛,當先向那刀鋒銳利的人麵螳螂衝去。
“你們先走一步。”他說。
身在哨崗多年,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做這樣的決定。
上一次,汙染區擴散,他讓隊友和百姓先走,把自己陷落在汙染區內,飽受折磨,險些不能生還。
時至今日,遇到危機之時,金色的獅子依舊毫不猶豫將活下去的希望留給自己的同伴。
沒事,就當把這條命還給林向導。
多活的這兩年,也算是掙到了。
雷歇爾在朝著鐮刀奔去的時候這樣想著。
坐在虎鯨背上的林苑下意識轉頭看向倪霽,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會選擇先看倪霽一眼。
倪霽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和她,飛快地打了一個戰術手語。
那句話的意識翻譯成語言是:我和你留下,他們先走。
虎鯨前進的速度很快,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些遠。隔著淩亂飛舞的花葉,和那隻緩緩逼近的巨型怪物。
但林苑覺得自己能清晰地看清倪霽的眼神。
他的眼神很堅定,沒有絲毫疑慮,帶著一點準備豪賭的狂妄,全力以赴的孤勇。
如果是我們兩個,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以做到的,賭一把。
林苑知道自己為什麼看向他。他總是能和自己想象的一樣。
虎鯨停了下來,林苑閉了片刻雙眼,再睜開,一雙瞳孔化為金色。
她踩在虎鯨的背上,烈烈的風吹起她的長發,她伸出蒼白的手指,那手指著前方,開口說話,
“你們先行一步,在前方地堡等我們。”
那聲音明明很輕,卻有如教堂的鐘聲,響在現場幾位哨兵的腦海中。
迷惑心神,不可違逆,
朝著畸變種衝去的雷歇爾,剛剛停下腳步的雲洛和杜圓圓,先是愣了愣,隨後雙目逐漸迷茫,
仿佛忘記了眼前的畸變種和難以這道解決的困境,他們轉過頭,朝著遠離戰場的方向,提高速度埋首疾衝。
隻有林苑和倪霽兩人停下腳步。
獨角獸速度極快,在妮可反應過來之前,一馬當先已經遠遠離開。
“小苑!”妮可不安的聲音從風裡傳來。
林苑的觸手在她錯身而過的時候,突然出現,捏了捏她的手掌又放開。把自己的想法傳遞給她。
“等我,我遲早還會追上你們。”
“照顧好哨兵們,或許我們在終點見麵。”
……
夥伴們離開了。
或許他們會生氣,但這也是自己和倪霽能活下來之後才需要考慮的道歉。
很久沒有並肩作戰了,這感覺真令人懷念。
倪霽和林苑隔著花海交換了一下眼神。
這一場戰鬥凶險在於時間,焚毀一切的太陽不知何時就會升起,每流逝的一秒都是兩個人的生命。
一場賭注,讓隊友先走,壓上兩個人的性命為籌碼。
不能輸。
倪霽抽刀,骨色的白刀飲血為紅刃,向著怪物迎去。
不會輸的。
林苑立於虎鯨脊背,雙眸金芒具深,轉向那隻山嶽般的巨怪。
高如山巒的巨大生物,低下戴著麵具一般的冰冷臉孔,低眸垂視著地麵上爬蟲一般兩個小小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