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在這個時候沒有片刻遲疑,甚至沒有再多看林苑一眼,二話不說帶著他的虎鯨,朝林苑所指的位置向下挖掘。
林苑在這個時候幫不上忙,便在身邊那座被畸變種削掉大半截的摩天輪下坐下。
靠著摩天輪的底座,冰冷的座石貼著脊背,帶來一絲涼意。
她記得剛剛進入食龐之地的時候,第一次看見太陽升起,那隻來不及跑回來的小食龐就是這樣做的。
躲在一座高大的雕塑腳下,依靠雕塑巨大的投影延緩了他的死亡。
但也不過給他爭取了片刻的時間罷了,死去的過程甚至比瞬間被燒死更痛苦。
那條象征死亡的晨昏線逼近得非常快。
草葉枯黃卷起,嬌嫩的鮮花燒成的火團。大片的蝴蝶、瑩蟲,從花海中飛起,企圖追著褪去的黑夜亡命奔逃。
沒有人逃得過光,漫天生靈被那金色的死亡線追上,在烈日中魂滅成灰。
林苑背靠著摩天輪的基座,聽見了那些草葉,花朵在身後燃燒起來的聲音。炙熱的浪潮襲來,她把自己的身體在陰影中縮得小一些。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彆的事。
但和那時候實在是太像了。
四周和那時一樣亮得晃眼,到處都是燃燒的火焰,焦糊的味道充斥著鼻腔,自己也同樣蜷縮著身體,坐在角落裡。
我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小孩了,林苑用冰冷的聲音告訴自己。
紅色的火光在晃動,劈裡啪啦的燒灼聲越響越大。眼前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晃動起來。
眼前是花海,巨大的怪物殘骸。好像又是木質的地板,小小的玩具屋,成年人的雙腿向自己跑來。
很熱,人好像要被融化了。
“小苑……”
“苑苑……爸爸和媽媽……”
幻象中響起說話聲。
清醒一點,林苑搖搖晃晃想要站起來,手腳是軟的,把控不住身體的力氣。
“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薰華戴著半張麵具的臉突然出現,“是沒有將我心裡的話告訴她。”
對,不能在這個時候犯渾。
我還有話沒說。
我還有話沒有告訴倪霽。
林苑穩住搖搖晃晃的自己,清醒過來,耀白的晨昏線在那一刻從身邊越過,四麵一片灼眼的白光。
身後的摩天輪投下一道陰影,把她罩在陰影中,為她爭取到了一點點活下去的時間。
太熱了,汗水濕透了眼簾,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倪霽的身影從地底鑽了出來,朝著自己飛掠過來。
他繞了一個小弧線,堪堪趕在陽光照射到之前衝進了這片小小的陰影中,一把抱住了林苑。
晨昏線掠了過去,大地一片炙熱。
摩天輪巨大的身軀擋住陽光,投下的一片陰影是白茫茫的世界中,唯一的一小塊孤島。
這片孤島的麵積,在迅速的減少。
兩個人擁抱著彼此,在小小的影子中已經無路可退。
倪霽將自己的哨兵服迅速脫下來,罩在林苑的頭上。
帝國的哨兵服是統一製作的,為了適應哨兵們險惡的戰鬥環境,具有很好延展、耐磨、耐高溫等功能。
倪霽翻手用外套裹住林苑的頭臉,把林苑整個人抱起來。
這個時候影子的麵積已經變得極小,熱浪幾乎烤到了肌膚上。
他們離洞口隻有短短幾步,隻是就這幾步便是熔岩一般難以跨越的地獄。
虎鯨的身軀在那一瞬間突然出現在上空,巨大身軀在大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連接了摩天輪和洞口之間的逃生通道。
倪霽在影子裡奔跑。
林苑在他的懷中,哨兵的胸膛和衣服之間形成小小的空間,林苑被護在這個空間裡。
靠著那個結實的胸膛,她聽見鯨魚發出一聲痛苦的鳴叫,鼻子裡聞到一股蛋白質的焦糊味。
很像回到了當年,被母親抱在懷中,在火場飛奔的感覺。
這樣根深蒂固留在童年記憶中的恐怖回憶讓她渾身戰栗,手腳無力。
但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發抖害怕的時刻。如果倪霽支撐不住,她必須像當年那樣立刻接手倪霽的身體。
抹去他的痛感,控製著他奔進那個漆黑的洞口。
絕不能讓他倒下,絕不。
事情其實發生得極快,思維都隻在一瞬間閃過。
林苑貼著倪霽的胸膛,聽見他的思維傳遞過來。
“不用。”他說。
“不用你。我自己能跑到。”
路程是極其短的,以倪霽的速度甚至隻是一兩個呼吸的時間。
但林苑仿佛覺得那個呼吸變得極慢極慢,她被那雙有力的胳膊抱著,在虎鯨身軀的陰影中掠過炙熱的地麵,一口氣衝進深深的洞穴。
兩個人是摔進來的,一路滾進洞穴的最底端。那被倪霽打通的隧道底部,有一處很巨大的空腹。
林苑的判斷十分精準,這裡空間曲折開闊,陰涼不憋悶,足以避難。
陽光隻在前方投進細碎的一點沫子,再也燒不到他們。
兩人從混亂中爬起身,林苑頂著哨兵的外套,坐在昏暗陰涼的地底。
烈火,奔跑……都結束了。
十幾年前,一切停歇下來的時候,年幼的女童從雪地裡鑽出來,推了推抱著她跑了一路的那個人。
那個人一動不動,焦黑的身軀蜷在雪地中怎麼推也推不醒。
“媽媽,醒醒……”小小的林苑站在冰天雪地中,怎麼喊,也沒喊醒自己的母親。
此刻,林苑眨了眨眼。
依舊是大火和飛奔。
她坐在冰涼的洞穴中,身邊的哨兵揭開她頭頂的衣服,看見她沒事,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
都結束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
再也沒有大火,奔跑,叫不醒的親人,和幼小無力的自己。
隻有一個會朝著自己笑的哨兵。
他笑起來那樣好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
倪霽掀開外套,上下確認了一遍林苑是否受傷。
看見林苑雖然滾了一身泥,卻毫發無損,他才露出一點笑容。
他的樣子很狼狽,手套被燙化成襤褸的布條,臉上身上都是燙傷,更嚴重的是精神體受創帶來的陣陣刺痛。
但林苑沒事。
林苑沒事就行。
終於有那麼一次,是我保護了她。
倪霽的手指抬起,虛撫了一下林苑的臉龐。沒有觸碰到,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他倒在冰涼的地洞裡,勉強抬起掛著殘破手套的手指,握住林苑的手指,輕輕捏了捏,安慰她,
“我沒事,歇一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