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的雜音在耳邊響著。
不論是痛苦,友善,詆毀,諷刺,那些記憶裡的聲音交雜喧鬨,吵得他頭疼欲裂。
下墜停止了。
脊背觸碰到一片冰涼的金屬,哨兵雲洛驟然睜大了眼睛。
他被按在一個冰冷的鐵籠中。
幾隻巨型的家禽大踏步向他走來,那些怪物鉗製住他的身軀和手臂,無論他怎麼掙紮,都動彈不得。
他隻能勉強轉過眼珠,眼睜睜地看著一把冰冷的鋸片一點一點切開肌肉,鋸斷骨頭,在他的慘叫聲中,把他的右手活生生斬斷。
這是他心底中最深的噩夢。
噩夢在重新複蘇,恐懼抓住了他的心臟。
手臂斷了,自己被鎖在鐵籠中。視線的餘光看見一隻怪物提起畫筆,冰冷的筆尖在他的腹部上畫著一個古怪的符紋。
他知道那是什麼。
他們在改造自己的身體,即將把他從一個人類變成囚禁在農場裡的牲畜。
難道我不曾醒來嗎?雲洛混亂地想。
其實自己不曾獲救,也不曾逃脫。一直在這片地獄中,悲慘地活著。
隻是他瘋了,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回到人群中,遇到了最好的夥伴。
哨兵絕望地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無儘黑暗的天空。
一隻小小的觸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
很細小,沒有多少力量,隻在他的額頭輕輕點了一下,微微帶著點冰涼的感覺。
【雲洛。快醒來】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喊他。
雲洛恍惚了一下。
鉗製的力量消失了,自己好像躺在一個倉庫的草垛上,有一位麵目模糊的向導對他說,
“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打開門。”
小的時候,老師摸著他的頭對他說,“小洛,你在這裡的等著,老師去汙染區了。”
成年之後,林向導對他說,“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替你打開逃生之門。”
他是如此軟弱,永遠沒有力量,隻能在後方等待。
黑色的獨角獸發出一聲嘶鳴,四蹄生煙,從虛空中踏出,背起雲洛向外衝刺。
雲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騎在獨角獸的背上,離開了那團濃黑的噩夢,重新回到花海。
在木樁的刑台上,手把手教導自己多年的老師雙目流血,神色悲哀地看著他。
“老師。從您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一定查清您死去的真相。查清這個世界的真相。”
雲洛抬起唯一的手臂,合上刑架上那雙痛苦的眼睛,
“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辦,您就安心離去吧。”
死去多年的老師,終於在他的麵前閉上雙眼,染血的嘴角依稀帶上一絲釋然的笑。
雲洛環顧四周,看見花海的另一邊,出現了一隻體型龐大的克拉肯。
無數的觸手從虛空中踏出,正準備朝著更深層的精神領域邁入。
漫天紅色的觸足蠕動著,冰冷的黃色雙瞳朝自己看來。
那是自己感激,尊敬又熟悉的夥伴,林苑向導的精神體。
巨大的克拉肯隔著花海,站在那道長長的彩色回廊內,金黃的瞳孔朝他遙遙看來一眼。
這裡是敵人的精神圖景之中。他已經清醒過來,但林苑卻以身犯險,正在準備深入。
她沒有張嘴說話,雲洛卻能聽見她的聲音。
【外麵的戰鬥就拜托你了。雲洛哨兵。】
雲洛在沙發上睜開了眼睛。
他從一層又一層的精神圖景中抽離,終於在現實世界裡醒來。
在他眼前,杜圓圓剛剛睜開眼睛,勉強站起身,那隻巨大的熊貓已經出現,正準備加入戰場。
雷歇爾從地麵爬起,散著長發,朝前方走去。妮可緊皺著眉頭,正要醒來。
而林苑,他們的向導雙目緊閉,按著沙發的椅背,站立在所有人身後。
倪霽紅刀染血,已經守護他們多時。
該參戰了,雲洛想,這一次絕不再留守後方。
機械義肢斷在半路,但他還有一隻手,還有血肉之軀。
俊黑的獨角獸四蹄化出滾滾黑煙,額尖利角亮一抹寒光,朝著眼前的戰場衝去。
現實世界中,哨兵們逐一醒來,和破土而出的畸變種熱戰正酣。
精神圖景裡,林苑一步踏入五色長廊。
那是一條曲折漫長的隧道。光怪陸離,一步入內,腳底浮動,空間門扭轉。
林苑浮遊在絢麗的洪流中。遠遠地看見那座彩色涼亭,駐立在流動的華彩中央。在那裡,強大的食龐女王似笑非笑,等著自己抵達她的身邊。
林苑展開觸手,向前遊去。
身邊先是燃起一片火海。白雪皚皚的彆院,烈焰熏天。
這本是她最大的心結,但這一次她沒有絲毫遲疑,踏步從火海中走出。
精神宇宙瑰麗的光芒在身邊遊走。像是流動的長河,四麵是遊走的畫廊,勾連著無數人的思維記憶。
她看見了杜圓圓。
強大的女戰士親手割下了自己心上人的頭顱,林苑分出了細細的一隻觸手,勾連她的精神世界,感同身受嘗到了她的悲傷,她的痛苦。
林苑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喊她的名字。
【圓圓,醒來】
杜圓圓清醒過來,衝她點點頭,從精神圖景中消失。
長長的河流中,林苑又看見了雷歇爾。
黃金獅子淹沒在記憶的洪水中,正在痛苦和窒息中掙紮。
一條觸手遊了過去。
為他推去一根浮木。強大的戰士很快清醒過來,浮上水麵,抓住那根浮木,衝她點點頭,消失在精神圖景的困境中,回歸現實。
她看見了雲洛。
她喚醒了雲洛。
看見了痛苦的妮可,她安撫了自己的好友兼夥伴。
林苑一路前行,在混沌的精神圖景中,沒有推脫放棄,救援了每一個夥伴。
每一個人身受的巨大痛苦和沉重的苦難,都清晰傳遞到林苑的腦海中。
在這樣的精神洪流中前進,隨時承受著來自食龐女王的乾擾,同時接觸數位哨兵,這令她頭痛欲裂,痛苦難當。
隻是不倫怎樣的刺痛和苦難,始終沒有令她迷失,沒有轉移她前行的方向。
依稀有人在一直握住她的觸手。
那隻手染著鮮血,卻溫柔有力,像大海中的錨,堅定不移地從後方拉住漂洋過海的她。
令她時時清醒,不至迷失。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倪霽在外麵,同樣浴血苦戰,守護著她和所有人。
她能察覺到哨兵握住觸手的感覺。
那是她的哨兵。給她以糖分,借她以力量,讓她穩穩地,乘風破浪,橫舟渡海。
向著花海中五彩樓亭,向那位駐立在洪流中心的食龐女王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