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的寶石,像一滴鮮紅的血液,
墜落,點入空缺。
真理之盒最後一處缺口終於被那血色填滿。
小小的盒子在林苑的手心亮了起來。
從前這是一個破舊的木頭盒子,對林苑來說,也隻是父母的遺物,指路的地圖,探索秘密的一把鑰匙罷了。
直到上一次,在盒子中看見了那樣浩瀚的精神宇宙,她才知道這小小的一方木盒蘊藏著比自己想象的更為強大的力量。
補完它。
借用這力量去夠那條虛無縹緲的生機。
隻是這代價有一點大,滿地是被切斷的觸手,偶有幾隻斷足還在血泊裡抽動,紅色的血液在緩緩蔓延。
林苑坐在這一片血色中,明亮的光芒在她的手心中亮起。
那光以她為中心向外擴散,衝破了濃黑的煙霧,衝出白骨堆砌成的高塔。
戰鬥的硝煙和炮火還在白塔底部轟鳴。
白塔的頂端亮起了一道灼目的光。
整個帝國,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幕畫麵。
塔頂亮起的光不是那種神性的聖輝,倒很像是人類科技產物那種冰冷的熒光。
一點白光從塔尖擴散,化成一片半透明的虛擬屏幕,在半空中緩緩展開,圍繞著純白的塔身飄飄下降。
慢慢下降的虛擬屏幕亮起熒光,上麵出現了畫麵。
場麵看起來很神秘,但屏幕上出現的景象卻不是什麼奇幻光景。
隻是一些普普通通人類的臉,一些真實發生過的事。
一張又一張柔軟的虛擬屏幕從塔頂的白光裡飄出,它們圍繞著高高的白塔,徐徐墜落。
巨大的屏幕上,滾動播放起人類腳下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事。
真實的,沒有經過篡改和修飾的,人類真正的曆史。
那些林苑曾經在食龐之城的長廊中見過的,在無瞳之地的神殿牆壁上看過的,在黃金樹地底巢穴的石壁上,在五號汙染區的白色大門上看到過的畫麵,此刻一幅幅在這光天化日中展現。
圍繞著白塔四周,在郎朗陽光之下,出現在世人的麵前。
從人類的世界被入侵,到哨兵和向導出現的原因。
從白塔是人類屈膝下跪後的產物,到帝國是怪物圈養人類的牧場。
一幀幀,一幕幕,述說著真像。
帝國的官員親手將同胞送到怪物血淋淋的嘴邊。
那些慘死在汙染區內的年輕生命,不過是人類向敵人祈活的祭品。
真理之盒在每一次鑲嵌入寶石的時候,都會出現微縮的虛擬景物。
沒有人知道,在將它完整補完之後會以這樣驚人的場景,浩浩蕩蕩展示人類血跡斑斑的曆史。
一片片的屏幕雪片似地從高塔墜落,隨機滾動播放著這個帝國曆史上不被大部分人知道的辛秘。
所有的人都抬著頭在看。
不論是駐守偏遠之地的哨兵,奔跑在漁村的孩子,行走在貧民窟的路人,一個個的,都停下了腳步。
帝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屏幕前,彙聚了越來越多的目光。
就連戰鬥中攻守雙方的火炮聲,都為之停頓了片刻。
原本電視上在滾動輪播帝國繼成人冊封盛典。
也不知道是被誰黑了攝像頭,革|命軍衝入白塔的時候,視屏的畫麵一直就沒有停。
那些本來彙聚在屏幕前看冊封典禮的人,看到了入侵白塔戰鬥的直播。
到了這一刻,白塔之外有鏡頭對準了那些一片片從白塔上飄落的屏幕。
海量的信息爆炸一般顛覆了無數人的三觀。
混沌的大腦,被恐怖的真像來回衝刷,整個帝國的邊邊角角,所有人目瞪口呆。
貧民窟路邊的老舊電視機前,一個斷了腿的老人反應過來,哆哆嗦嗦伸出手指著一張被定格在屏幕中的臉,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兒!”
住在這裡人都知道,瘸腿張本有一個優秀的哨兵兒子,前幾年死在了汙染區。
那以後老張就瘋了,每一天都瘋瘋癲癲的,還摔斷了腿。
屏幕上那孩子的麵孔上沾著一點血跡,回頭朝鏡頭外看了一眼,轉身義無反顧地朝著汙染區的怪物衝去。
這是一個在這條街道上大家看著長大,好不容易當上了哨兵的孩子。是他父親所有的驕傲。
原來隻是祭品。
那個孩子被怪物抓住,電視裡紅色的血雨兜頭濺滿屏幕。
“噫!天殺的!”瘸腿張瘋狂地撲上前,抱著那個小小的破舊電視搖晃,“把我的兒還來!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汙濁的巷子裡,聚集在屏幕前的人沉默了。隻有那個瘋子還在喊叫。
遠處的白塔,炮火聲在不斷轟鳴。
一雙雙仇恨的目光從這條不起眼的巷中抬起,投射向那座高塔。
流過血淚的又何止這一位老人,這裡幾乎所有的人,都有家人的血肉曾被填進過汙染區。
原來我們隻是祭品,是家禽,為了供養那極少數的一點人躲在白塔中醉生夢死。
毀了那座塔!
毀了那座塔!
這樣的心聲是號角,一聲聲的開始在帝國的角角落落響起。
如波濤、似巨浪在整片帝國土地上蕩開。
如果一開始,隻有少數地下組織的戰士舉起反抗的旗幟。
在那一幀幀畫麵剝開真像的時候,仇恨的怒火在整個帝國所有的平民心底點燃。
白塔中,一位皇家衛隊的隊長推了把身邊的下屬,大聲怒罵。
“快,愣著乾什麼,去拿更多的武器!必須守住這裡,不能再往後退了。”
那位年輕的戰士晃了一下身體,愣愣轉過臉來,指著鑲嵌在這一層牆壁上的電視屏幕,
“長官,你,你看見那個了嗎?”
戰火的硝煙裡,附近牆壁上電視依舊亮著,沒有人管理,它自顧自地發著冰冷的光。
屏幕上,巨大的皇家飛艇浮在空中。一個年幼的向導乘坐著飛艇,被護送小隊悄悄送入汙染區。
“傻逼東西,那隻是敵人迷惑百姓的東西。這種伎倆你也信。”隊長抬手開了幾槍,擊碎那個大逆不道的屏幕。
亮著光的視頻碎了,脆片掉落一地。
“可是我見過那個孩子。”年輕戰士遲疑地說,“那一次,就是我把她送去汙染區的。”
“那個向導很可愛,她甚至還在乘坐飛艇的途中,給我做了一遍精神疏導。”
隊長急切地想要打斷他的話,“閉嘴,閉嘴,注意你的言行!”
一直很聽話的年輕士兵卻沒有停下說話聲,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們瞞著所有人,把手無縛雞之力的向導送去那裡。那時候你不讓我問。”
他的聲音從最初的遲疑,逐漸變得堅定,最終抬起頭來冷笑了一聲,“原來,你們乾得是這種勾當!”
在他的身邊,戰壕裡的夥伴一個個轉過頭,看著說話的他。
“你不要忘了,你可是貴族!”隊長的嘶吼聲中透著一種真像被揭穿了的狂怒,“你是皇家衛隊的哨兵!守護塔是你的職責!”
年輕的貴族抓住自己肩膀上勳章,把那枚金色的臂章扯下來。
“什麼貴族,什麼皇家衛隊,老子不乾了。”
他把那一點金色丟在腳邊的塵土中,轉身離開本該由他守備的戰壕。
片刻之後,有好幾個人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官,跟隨著起身離開。
領隊的長官張了張嘴想喊,最終目光落在那幾塊電子屏幕的碎片上。
這裡的屏幕被擊碎了,但他知道自己擊不碎那發生過真像。
白塔頂端的秘密學院裡,林苑把還在亮著光的真理之盒放在地上。
手臂好像沒力氣了,連這樣一個小小的盒子都拿不動。
她帶著個人終端的手垂在了身邊。
“不要切斷通訊,林苑。”個人終端上,傳來倪霽的聲音。
她還看得見倪霽的臉。
屏幕中,哨兵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眼眸是紫色的,麵色很凝重。他身後的景物在飛快倒退,有很響的炮火聲。
他離自己還很遠呢。
林苑眷戀地看了一會虛擬屏幕裡的倪霽。
四麵八方破碎的黑霧裡響著哭泣的聲音。
女王的精神體潰散了,變成散落在四周的濃黑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