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君毅開著廠裡的麵包車,到大河村仇家小組的打穀場,到了打穀場再往裡,麵包車就沒法子開了,幾?個老?頭老?太太坐在倉庫前聊天。
看見?一輛新麵包車過來,那群老?頭老?太太就跟發現什麼新鮮事兒似的過來圍觀。
仇君毅跟何倩從車子上下?來,把東西拿下?來。這個年代,在這樣閉塞的一個鄉村裡,全村隻有一台電視機的地方,突然出現兩?個時髦,甚至在江城都少見?的時髦的年輕人?,能不讓人?驚訝嗎?
哪怕何倩都沒有化過妝,不過那個氣質氣場都在。
仇君毅從包裡拿出一包煙,遞給其中的一個老?頭:“阿福爺爺,抽口煙?”
“這是……”老?頭子仔細辨認,大叫一聲:“狗子!”
何倩沒忍住一下?子笑噴出來,伸手捶他的肩膀,仇君毅臉色變了變,那個老?頭仔細看了:“是狗子啊!你不是去了京城,又聽說去了外國嗎?”
仇君毅拉住何倩:“是啊!我去了京城又去了外國,這是我媳婦兒,我們回來結婚。”
“是新娘子啊!漂亮的。”
仇君毅又拿出一包糖果,給邊上的老?太太:“婆婆,你們吃糖。”
一直往裡走,邊上是崇山峻嶺,山頂上白霧繚繞,從上往下?走,進?入山坳,又從下?往上走,邊上土牆穿風的房子真是不少,何倩暗笑自己太過於大驚小怪,就是二三十年之後,還是有很?多這種貧困的地方,鄭曉彤也是大山裡出去的,她們倆專門成立了一個基金,幫助婦女就業,資助農村姑娘上學。
往上走二層小樓的磚瓦房顯得鶴立雞群,一個婦女坐在門口納鞋底,仇君毅叫了一聲:“嬸兒!”
“狗娃,回來了。”
好嗎,剛才是狗子,這會兒是狗娃,好親切。
仇君毅臉上帶著笑:“嬸兒,我帶著媳婦兒過來看您。”
嬸兒看上去就是那種標準的農村婦女,何倩猜她三十多歲,但是看上去四十出頭,皮膚黝黑,眼角有皺紋,略微乾瘦。
她過來伸手握住仇君毅的手:“你媽說了,說你去了外國,找了個江城姑娘,這江城的姑娘,還真不一樣,果
真漂亮。”
“快,進?家裡去。”
看見?兩?人?拿了那麼多東西,嬸兒說:“如今我們夫妻倆靠著給你媽種辣椒,收辣椒,都蓋起?房子了,村裡咱們家也算是頭一份的了。”
“那不是應該的嗎?花兒和桃兒現在怎麼樣,俊俊呢?”
“花兒在讀中專,桃兒上初三了,應該能考上縣一中,俊俊太調皮了,成天老?師來告狀。”
“你叔去外頭收辣椒了,你們在家吃飯?”
“不用了,等下?去看看外爺和婆婆。”
“那還得叫你叔回來,山上的冬筍起?來了,叫你叔叔回來挖了,你帶些回去。”
仇君毅笑:“我去挖,倩倩還沒看見?過怎麼挖冬筍呢!”
“那也行!咱們走。”
仇君毅接過嬸子手裡籃子,跟在嬸子身後,往山上走,山邊的田地裡都是本村的村民,有人?問:“招娣,這是誰啊?”
嬸兒暢快地回:“認不出了吧?蘭芬家的狗娃啊!帶著媳婦兒回來了,對?啊!不是禮拜天結婚嗎?”
何倩收到了注視,她淡淡地笑,仇君毅搭理的人?也不多,其實很?容易理解村裡對?他們母子當年很?不友好。
山上竹林如海,風吹過嘩啦啦地響,嬸兒看著仇君毅一挖一個準:“狗娃出去這些年,這個本事倒是都沒忘記。”
“那是,他聰明嗎!”何倩邊誇他,邊蹲下?撿冬筍,挖了一大籃子,拎著下?山,嬸兒又拉著他們去地裡,何倩跟著她一起?掐豌豆尖兒,又挑一大棵的棒菜,何倩認識這是江城叫彌陀芥的一種菜,還有兒菜,萵筍,滿滿一大籃子,仇君毅提著都看上去很?沉。
拿回家去,嬸兒把老?葉子都扒拉乾淨了,給裝進?蛇皮袋裡,用麻繩紮了。
外頭聽見?聲音:“招娣!招娣!”
“哎!”
一個女人?走進?來,約莫四十多歲,看著坐著的仇君毅和何倩:“君毅,回來了,怎麼也不去看外爺和婆婆?”
“大舅媽,正打算去呢!”仇君毅笑著說,“不是先來嬸兒家裡,挖點筍子,回去讓我媽給倩倩炒臘肉吃?”
大舅媽立刻笑逐顏開:“馬上要過去?”
仇君毅笑得特彆溫和:“等我把嬸兒給的菜放上
車,立馬就過去。”
“好,好!你外爺和婆婆都在家等著呢!”
仇君毅提起?蛇皮袋,嬸兒送他們出去,大舅媽也跟著過來,看著何倩:“到底是江城的姑娘,真的不一樣,招娣,是不是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啊?”
“當年蘭芬年輕的時候,也是十裡八村有名的漂亮姑娘。”招娣嬸子看著仇君毅的大舅媽這麼諂媚,看不過去,冷笑說。
“那倒是,我那個小姑,又能乾又漂亮,咱們家狗……君毅可?不就十足像了我那小姑。”路上大舅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個人?都說,“外甥帶著外甥媳婦從國外回來,看他外爺和婆婆。”
到了打穀場那裡,人?一多,大舅媽更?是說得興奮:“可?不?小姑現在工廠開得可?不小,外甥又是在米國留學,國家公派的,已經落實單位了,在江城。回來就是領導,外甥媳婦也是國外留學的。”
仇君毅拿了一堆東西出來,從吃的,用的,他還笑著說:“虧得大舅媽過來,否則我們倆還真不好拿呢!”
大舅媽看見?這麼多東西,嘴巴笑得合不攏:“看看這孩子,來看自家外爺和婆婆,買這麼多東西,到底是去了外國不一樣了……”
仇君毅的外公外婆家在山坳裡,前麵有一棵已經掉光了葉子的大桃樹,三間?磚瓦平房,一對?普通的鄉下?老?夫妻站在場地上,邊上飄揚著晾曬的衣服,一如最普通的人?家,確實也是最普通的人?家。
就像仇君毅說的那樣,他們的一切所說所為都有他們的道理。仇君毅不曾想?要把張家趕儘殺絕,更?不想?去對?仇家做什麼。既然他們選擇把仇蘭芬逼上絕路,既然那麼多年他們都不曾看過一眼他們母子,現在他們如果能保持,他會佩服他們。
但是大舅媽的呱噪,老?夫妻的殷切眼神?,讓何倩哂笑,何必呢?
看著他們提著一大堆的東西上門,老?夫妻倆皺紋滿布的臉上全是笑容,春風得意?顯而易見?,很?快他們的子孫,從外麵都往這邊趕來。
不一會兒一間?不大的堂屋,長凳短凳都坐滿了人?,一屋子的親人?。
當年,仇蘭芬高燒倒在河塘裡,被送到公
社衛生院,隻有李嬸兒去照應,李叔上門去跟這群人?說的時候,得來的一句:“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死了都不會給她去收屍。”一個人?都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