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解釋言辭簡略,但細節詳實,聽起來尤為可信。
孫胖原本就心中有事,此刻因小二話中“客官”、“仙師”的區彆更加心煩意亂,擺擺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二“哎”了聲,很快離開,途中又被其他雅間叫去,想來進門之後,仍是同一番說辭。
“既然這樣,”孫胖回身看楚慎行與秦子遊,克製著不讓自己總想著張興昌,“那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楚仙師,子遊,興昌既然在屋裡,那咱們是就在此等候、為興昌護法,還是——”
秦子遊說:“不太對勁。”
孫胖一愣。
秦子遊遲疑片刻,看向楚慎行。
楚慎行見到少年的神情,眸光一閃。
這麼一個酒一般、環境一般的酒樓,能被他挑中,自然因為楚慎行另有所圖。
他知道秦子遊恐怕已經察覺不對,於是又拿出一塊靈石,在當下開闊空間內,將雅間門上的隱匿陣往外延伸,又套了個隔音陣進去。一番動作,靈氣在楚慎行指下流淌,聽話至極。孫胖尚看不出所以然,但柳叔、秦子遊看完全程,自有收獲。
如若不是掛念對麵雅間的事,秦子遊甚至覺得,自己恐怕也要追隨興昌的腳步,一同在此頓悟。
“說吧。”楚慎行含笑看他。
他的眼神,讓秦子遊麵頰緊繃一刻。
有些古怪。
他默默想到。
怎麼覺得,這楚仙師看自己的眼神,總有些熟悉?
秦子遊一時想不出答案。
但見楚仙師已經將這一小片空間與外界隔絕,秦子遊定一定心神,說:“既然不慎引動雷暴符,外間總該有動靜。尖叫聲起時,楚仙師還在屋內,我與柳叔講話——楚仙師,方才有雷雲忽至的跡象嗎?”
楚慎行聽到這裡,微微一笑,回答:“沒有。外麵風清月明。”
秦子遊便篤定道:“既然如此,可知他們說謊。”
柳叔倒是說:“雷暴符,也不是一定會召來雷雲,興許是把雷暴之威封與符中,隻等引動。”
“柳
叔說的,是雷暴陣。”秦子遊分辯道,“若是靈符,則該是驚雷符。隻是一般在外,除了符修,一般人並不會詳儘區彆驚雷、雷暴二符的區彆,隻簡略稱作‘雷符’,是以許多人會混淆。”
孫胖聽得頭大:“……”
或許自己不該醒酒,躺著最好。
孫胖還不知道,自己出門時,爹往自己脖子上掛的“保命葫蘆”,上麵就刻了秦子遊剛剛說過的陣法。此刻咂舌,道:“原來還有這些區彆。”
柳叔遲疑,不太確信,看向楚慎行。
諸人目光中,楚慎行肯定秦子遊的說法,“對,子遊所說不錯。”
“子遊”二字落入耳中,秦子遊麵頰更加緊繃,手指捏緊,默默想:楚仙師怎麼如此……慈和?易於與人親近?
他暫且壓住心緒,繼續道:“我此前看過一部《百家符術》,上麵說,如若方圓十裡都沒有雷雲,雷暴符便毫無威力。可若十裡之內雷雲密布,那一張下品雷暴符之威,堪比極品驚雷符。”
孫胖驚道:“子遊,你知道好多!連柳叔都記錯。”
柳叔歎道:“原來如此。”
楚慎行則評價:“不錯。”
這不算誇秦子遊,而是一種自誇。
秦子遊抿了抿嘴,解釋:“我引氣入體之後,爹花了很多心思,給我找來一些玉簡。我閒來無事,大致看過一遍。《百家符術》上介紹了各種靈符用途、區彆,但不教人如何炮製。我也隻是嘴上說說,要說具體為何有這樣的區分,就兩眼一抹黑。”說到這裡,少年坦然承認,“原先還不太確信,可楚仙師都說了,那就錯不了。”
說著,秦子遊看向楚慎行,夜明珠的光映上少年麵孔。
楚慎行視線同樣落在秦子遊麵上,見暖而潤的光,將秦子遊瞳仁照得通透、清澈。
楚慎行微微頷首,示意少年繼續說下去。
秦子遊便道:“再說其他。雷雲隻是疑點之一。雅間分明帶著隔音陣,為何我們能聽聞那聲尖叫?這是其二。其三,”他深呼吸,聲音轉輕,宛若陷入什麼回憶,“諸位見笑,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我仿佛……聽過剛剛那樣的聲音。”
孫胖不解:“什麼叫‘聽過’?”
秦子遊掐頭去尾,說起從前
:“我年幼時,家境貧寒,和娘相依為命,”說這話時,他時不時側頭去看雅間,看有無其他動靜,“鄰家是位帶女兒的鰥夫,後來娶後娘進門,後娘就要將那姐姐賣給人牙。我起先不知,可忽有一天,鄰家傳來一聲驚叫,是人牙子帶著兩名粗壯婆子前來‘收貨’。那驚叫聲,與方才一般無二。”他深呼吸,腰側掛著的日影劍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發出一聲輕微嗡鳴,“……淒婉至極。”
他當時不懂,娘又不願惹是生非。孤兒寡母本就艱難,孩子又年幼,於是捂住秦子遊的眼睛耳朵,不讓他聽。
可透過娘指間縫隙,秦子遊還是聽到鄰家姐姐一聲聲哭喊,說自己不願被賣走,求父親回心轉意。
“爹!我能為旁的人家洗衣賺錢,我每日隻用吃一個窩頭。爹,彆賣掉我——”
這一聲聲淒厲叫喊長久刻印在秦子遊心裡。
楚慎行聽著,開始在記憶中翻找。可惜天長日久,他早就記不起六七歲時的心情。如果不是今日聽秦子遊說,他甚至想不起什麼鄰家姐姐。花了許久,終於掘出一道在海棠樹下晾衣裳的背影。女孩兒手臂乾瘦,與六歲的自己相比都不遑多讓。
說是“姐姐”,其實也不過十歲出頭吧?
那會兒他與娘的狀況還好,起碼有間小院能住。是在後來,娘漸染沉屙,他們所有的錢都被拿去買藥。有病人要照顧,楚慎行也沒餘力每日以靈氣引鳥捉鼠,肚子一天天餓扁,終於有天,在買藥途中昏在路上……
楚慎行回神,看向眼前少年。
自己忘了,可秦子遊尚未忘卻。
他從前無能為力,此時不願袖手旁觀。
“怎會如此。”聽完秦子遊的話,孫胖大為歎息。他實在看不出,好友還有這番經曆。
“這些之後再說。”秦子遊總結道,“我要去看看情況。”
孫胖踟躕,柳叔也擰眉,麵露不讚同。
隻有楚慎行,聽到這裡,施施然笑道:“好,我與子遊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