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也說過,這首歌,是講將士思鄉。
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秦子遊臉頰靠在劍上,背脊挺直。他看似懶散、放鬆,可楚慎行能看出,少年的肩膀一直緊繃,留意四處動靜。
少年似乎困惑,說:“你說,楚仙師也會思鄉嗎?”
他嗓音落在楚慎行耳邊。
少年:“——楚仙師的家鄉,是什麼樣子?”
他話音落下,陷入一番沉思,久久不言。
接著,少年開始困倦。
火還在燒,比先前略小。秦子遊添了把柴,靠在旁側樹下,顯然準備簡單一些,對付一宿。
他篤定楚仙師並未離去,卻沒想到,楚仙師就在自己頭頂樹上。
這時候,楚慎行正在如少年所想那樣,“思鄉”。
他並非真的懷念那座小城。
歸元宗要弟子斷塵緣,這並非單指“親人故去之後方能下山”,還有後一步:下山後,去自己昔日家鄉走一走、看一看。見物是人非,旁人問客從何處來。到這時,弟子心知自己再無去處,隻有一個歸元宗作為歸屬,才算“了斷”。
楚慎行自然經曆過這一步,方能知道,原來自己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
秦家往後開枝散葉,從外遷來的商戶變成當地大族。
再之後,三代而衰。
這都與楚慎行沒有乾係。
到此刻,楚慎行心中想的是:宋安不會放棄尋找秦子遊。
有尋蹤陣在,秦老爺總是個麻煩。
至於解決辦法,已經在閔月身上嘗試過了:直接給秦老爺換個身體。
這種事,對楚慎行來說一回生、二回熟。倘若說出去,此等逆天改命的行徑,能震垮半個碧元大陸,因無數人求知若渴,楚慎行卻不以為意。
他舍近求遠,就是覺得“自己”的身體,還是好過其他。
其中有一點麻煩。閔月雖是天陰之體,可身如凡人,不能修煉,所以一株千年露陽草就能打發。秦老爺卻好歹是個煉氣修士,得找點更好的東西,
才能讓他心甘情願換身。
閔月對自己的血脈毫無掛念,秦老爺日後卻還有五個孩子,足以見得他對此事頗看重。這樣一來,他的新身體還得加碼。
畢竟是生父,楚慎行不欲因“忤逆”而遭天譴。
再有,宋安是元嬰真人,腳撐定然快過楚慎行。如果宋安與“係統”打定主意尋人,楚慎行不一定趕得上。
得先遞信回城,先讓秦老爺外出躲避。
楚慎行心思轉動,樹下,少年的頭開始一點一點。起先還數度驚醒,到後麵,到底在柴火的劈爆聲中睡去。
楚慎行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想:遞信的話,倒是有現成的法子。
秦子遊那一眼就能看透的芥子袋中,裝了枚信符,同樣是秦老爺朝穿雲樓重金求來,注入秦老爺的靈氣,再滿懷期待地塞到兒子手中,叮囑他,一旦拜入宗門,定要拆了信符、告訴家中老父,他究竟是外門內門,或者有沒有可能更進一步。
秦老爺說:“子遊,你這一走,我們父子就再難相見了。我與你娘十七年前成婚,再到有你,期間磋磨甚多,可好光景也很多。等你把結果告知我,我也能安心,去你娘墳前喝一杯,告訴她,咱們兒子出息了!”
這話聽得秦子遊眼眶發酸。
楚慎行去回想,卻隻剩一張眼角帶笑紋的麵孔。
雖然與少年還要耗些時候,但這事兒,可以提前來。
青藤從樹上垂下,細嫩的藤枝一點點挪近秦子遊。
少年氣息綿長,低著頭,抱劍而睡。這姿勢,楚慎行看得脖子疼。
青藤愈近。
靠近少年袖口。
藤枝勾進去,探入少年芥子袋中。
少年驀然睜開眼,眼神清明,哪裡還有一絲倦意?
他抬手抓住青藤,愉快道:“楚仙師,你果真在這兒。我原先還想,要等整整一宿、兩宿……”
秦子遊聲音漸低。
他看著眼前升起的霧,頭腦暈暈,嘟囔,“不、不能這樣。”自己明明“贏了”,可楚仙師這是要舞弊嗎?
嗓音含混在喉中,便覺得有人落在自己身邊。
一隻有力的、透著絲草木清香的手,扣在秦子遊鼻翼間。
“不是我。”楚慎行淡淡道。
他與少年一起,看從深林之中伴霧而來的不速之客——
那竟然是一個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