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慎行:“……”
他看秦子遊的眼神,透出了鮮明的“你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招人疼”。
看得秦子遊眼皮直跳。
楚慎行身著紅裳,秦子遊肩戴霞披,兩人在喜房,旁邊兩根大紅著金的蠟燭,一尊紅瓷壺,兩個小酒盞,好給新人喝交杯酒。
偏偏“新人”要辜負這良辰美景。他們相對而坐,直直對視,氣氛卻無絲毫旖旎。不似洞房花燭夜,更像學堂聽風雨。
秦子遊等待楚慎行回答。
他知道自己勢弱。
宋宅的經曆,像是一瓢冷水,將少年從頭潑到腳。
但少年到底不甘,想要一個答案。
見楚慎行不答,秦子遊一時心冷。
但秦子遊不氣餒,改換角度,說:“我時而覺得,楚仙師看我,似看小輩,總帶了些慈和。”
楚慎行挑眉,似有興味,“此話怎講?”
秦子遊心中一哂:楚仙師果然在逃避先前的話題。
他默默計較,同時道:“可我偏偏知道,父親從來都是商人,家中單傳數代。要往上數,硬找出一個有仙緣的老祖宗,還得是七代前的旁支。早就出了五服,他們自家開枝散葉。要有什麼好事,總輪不到我。”
楚慎行語氣平平,答:“這倒也是。”
秦子遊深呼吸。
少年給自己打氣。
秦子遊:“並非長輩,偏偏對我這個尋常人另眼相待。在平昌城,”也就是秦子遊老家,“爹爹倒是說過,我天分甚高——”
楚慎行原先覺得,少年的下一句話,會依然繞著“天分”做文章,猜他到底要做什麼。這是兩人前麵幾日常有的話題。
但秦子遊果斷道:“既如此,我去其他門派拜會,多半也能找個好師門。”
他話音落下,正屏息靜氣,忽而聽到一聲輕笑。
抬眼看,楚仙師還是一張清俊麵孔,在喜袍映襯下,更添一重風流容色。
楚仙師含笑,說:“子遊,你在威脅我,說你可以去拜其他人為師嗎?”
秦子遊心平氣和:“我沒有‘威脅’楚仙師什麼。但楚仙師要這樣理解,我也沒辦法。”
前麵半句還算像話,到後麵,就摻了點耍賴的意思。
楚慎行聽著,並不生氣。
他甚至心想:不錯。我先前釜底抽薪,直接燒了閔月身體,讓趙開陽無處可尋,把這筆賬記在白天權身上。到現在,子遊也有樣學樣。師門傳承是件大事兒,我想收他當徒弟,是為了不讓宋安占了鵲巢。而子遊而今說這話,倒是與我思路一樣。
你不是想要我做徒弟嗎?
倘若在那之前,我已有傳承,你又當如何?
楚慎行唇角輕輕勾起。
這是我啊。
他不知第多少次這樣喟歎。
楚慎行心中柔和,看秦子遊時,視線似穿過過往重重時光,最後落在那個與宋安、與數百名少年一起回歸元宗的自己身上。那時候,他身在靈梭間,靈梭乘奔禦風,轉眼便過萬重山。郢都被拋到身後,迤邐皇城連帶巍峨宮牆一起遠去。歸元宗山門出現在這些少年眼前,兩位真人風姿飄逸,從容取出歸元令,由趙開陽說:“吾等歸宗。”
這聲音如同雷鳴,響徹四方。
歸元令出,山門轟然開啟。盈盈流光之中,少年們耳畔仙音嫋嫋,靈氣撲麵而來,充入少年經脈。他們如至仙境,看雲霧繚繞中的十二峰,以及被拱衛在至高處的主峰。這便是歸元,是他們往後歸處。
也是楚慎行所有不幸的起點。
在楚慎行目光中,秦子遊詭異地覺得,楚仙師好像在透過自己,看其他什麼東西。他非但沒被自己氣到,反倒心情不錯——甚至開始笑了!
秦子遊繃著臉,心想:一定是我搞錯,楚仙師這叫“不怒反笑”。
楚慎行卻回答他:“既如此,我便實話告訴子遊吧。”
秦子遊:“嗯……嗯?”
他正覺得,自己恐怕前途慘淡,是否要找個機會,將信符遞出去。不必說實話,隻提一句自己被歸元宗的仙師看中,會成為內門弟子,此後逍遙仙途。爹爹聽了,便會欣慰,過好往後一生。
就聽楚慎行這句話。
少年驚詫,這份心情完全從表情中透露。他嘴巴微微張開,眼睛睜大,很圓,果然是一隻小鹿。
楚慎行好笑,自然而然抬手,去捏秦子遊臉頰。
他眼見少年如坐針氈,欲避,又踟躕。這樣左右權衡,不知不覺間,楚慎行的手不止在他臉頰,又摸上發間,在少年頭頂揉了一
把。
秦子遊的糾結都要從臉上透出來了,楚慎行看在眼裡,心情愉快。
他說:“我不瞞你。但子遊,我也實話告訴你。接下來的話,你聽完後,不論如何做想,結果都隻有一個。”
秦子遊癟嘴:原來是強買強賣。
他頂撞:“楚仙師既然這樣說,便該知道,人心不可控。”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答:“你膽子倒是很大。”
他對溫如瑩說過類似的話,但心態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