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是群居妖獸。
它們生有四角,渾身披金,行在戈壁時,在烈烈日光下,會與周遭黃土沙漠融為一體。
雖長了一副與凡間牛羊相似的外貌,但金羚並不溫馴。它們性情暴烈,慣好以焰尾蛇、火絨鳥等為食,對其他撞上來的妖獸也不挑剔。每到一處地界,都會停留數月乃至數年,直到該地再無可食的妖獸,再繼續遷居。
楚慎行此前對秦子遊講解過這些。秦子遊原先還沒多大感悟,但在親自與焰尾蛇、火絨鳥等纏鬥過後,秦子遊若有所思——
這兩種金羚最偏好的食物,都對火靈氣頗為親和。
人間有五行之說,而盤浮在天地間的靈氣,也在金木水火土上有所側重。
楚慎行更親近草木之靈,在鬱鬱深林中時,他一個金丹修士,都能在元嬰修士麵前遮掩氣息。
唐遲棠善用的靈氣則多些,此前在楚、秦師徒麵前露過一手,須臾工夫,就布起一個水靈陣。此外,她是醫修,兼會種靈植,煉靈丹,於是對木、土、火靈氣都用得得心應手。
至於秦子遊自己,算了一圈,最親近他的大約是金靈氣。劍修大多如此,像他師尊那樣的,才是世間少有。
此類“側重”,大多時候能被聚靈陣等法陣彌補,不過偶爾也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放到當下,秦子遊隻有一個問題。
焰尾蛇和火絨鳥都能吐出靈火,金羚以它們為食,那多半皮毛堅韌,可以防住靈火侵襲?
這麼看起來,除去金羚骨外,這妖獸的皮毛,一樣是令器修追捧的靈寶。
想到這裡,秦子遊眼前一亮。
和師尊相處了,他不再覺得劍修“窮”。但能換靈石的東西,當然多多益善。
心情雀躍間,秦子遊捏了捏身側青藤藤葉。藤葉若有觸感,輕輕扭動,又迎上來,貼著秦子遊臉頰。秦子遊愉快地摸摸手邊的小東西,笑道:“待會兒,你可又有口福了。”
楚慎行在徒兒身側,眼睛眯起。
緊接著,秦子遊站起身,躍躍欲試,看向震動傳來的方向。
四階妖獸,換算作人類修士,修為大概在築基後期、金丹前期。
但金羚群居,平添了應對難度。
這樣算來,落單的金羚,恐怕還要好對付些。
秦子遊戰意昂揚。
楚慎行的注意力則轉向金羚群中的頭領。
頭領修為與此前遇見的素羅蟒相仿,若要應對,最好將它引出族群……
師徒二人倒是想到一處去。
不過在離開此地、迎上金羚前,秦子遊記起什麼,看了眼旁邊的靈陣。
過去半年,他與師尊始終藏拙。當下,想對付整群妖獸,卻還是直白顯露實力為妙。
青藤可以壓製頭領之外的所有金羚,但這麼一來,師尊這金丹修士的身份定然暴露。
秦子遊問:“師尊,要將金羚引遠些否?”
楚慎行聽出徒兒的心思,青藤湊上前,細細的藤枝在秦子遊鼻尖輕輕一刮。
秦子遊眨眼,顯得十分無辜。他眸色清亮,頭發束著,並不因為熱,而是這樣更方便使劍。一身黑色短打,更襯出膚色白皙,氣質乾淨。
藤蔓往上浮,繞著他線條利落的脖頸,一片藤葉貼上頸後。秦子遊哪怕習慣和這青藤親近,在這一刻,身體也不自覺地僵了下。
而後又放鬆。
他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製住所有繁雜心緒的鎮定,模模糊糊想:這簡直像是師尊的手在我頸後。輕輕地、親昵地撫摸。
秦子遊因為這個念頭失神。同時,楚慎行說:“不必,金羚不止一群,你若想練手,過些日子,再找一群就好。”
秦子遊心不在焉:“嗯。”
尾音不自覺地拖長,忍住把自己的手也貼到頸上的衝動。
師徒二人之間的氣氛悄然變化。地麵震動越來越強,秦子遊卻越來越惦念師尊。他神識不敢和楚慎行接觸,生怕稍稍勾上,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炙熱,又忐忑,想要師尊修長、乾燥的手指貼上來,和藤葉似的,摸一摸自己脖頸、胸膛、腰側。
那些藤枝會繞過的、隻讓細芽和嫩枝在上麵刮弄,弄得秦子遊又歡喜、又難過的地方。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思太不敬重。
日影劍感受到主人此刻躁動的心情,發出細微劍鳴。
秦子遊猛然回神,記起自己與師尊此刻身在何處。他扶住日影,手指在上麵輕輕敲一下,心緒複雜,又像是一種警告。
“子遊?”楚慎行倒是看出徒兒的
心不在焉,加上一點躲避。他考慮片刻,說:“這樣一群,你要對付,還是有些——”
秦子遊聽著,先是一怔,而後苦笑。
師尊在認真和他分析,修行一事,不得莽撞,該循序漸進。
他沉默聽著,說:“我明白的,師尊。”
楚慎行看他,想:可我覺得你不明白。
思及此處,他又叫了聲:“子遊。”
金羚離綠洲越來越近。
十裡、八裡、六裡。
孟知竹等人一樣察覺,迅速收拾布置陣法的各樣材料,預備離開。他們剛從另一群妖獸處逃脫,又不知剛來的兩個修士品性如何,此刻還是避風頭為妙。
楚慎行明顯感覺到,隨著自己剛才的話,子遊的心情似乎更糟。
秦子遊有刻意遮掩,不過沒有逃過楚慎行的眼睛。
念頭一起,楚慎行身體先思緒一步做出反應。
青藤在秦子遊身後輕輕一推,和過往許多次一樣。但這回,秦子遊眼睛睜大一些,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青藤推進師尊懷裡。
他又長高了,不必像從前那樣仰視師尊。雖然仍稍稍低些,可兩人站在一處時,秦子遊已經能直視楚慎行的眼睛。
這樣一個動作,秦子遊心中尷尬,想要對青藤耳提麵命,要這小東西莫要這樣自作主張。
但緊接著,楚慎行的動作,卻讓他咽下所有話語。
楚慎行的手扣在徒兒腰間。
宋安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徒弟,歸元宗裡也沒有一個和他一樣的師尊。
整個碧元大陸,大約隻有楚慎行,會把徒兒這麼親近地抱在懷裡。
不過楚慎行並不在意這些。
他隻知道,子遊好像很喜歡這樣的親昵,自己也覺得不賴。平時看子遊朝自己笑一笑,青藤就要不自覺地往子遊身上纏。剛剛子遊蹭在自己肩頭,臉頰被擠出一個柔軟的弧度,少了青年仙師的銳氣,更像是纏綿撒嬌。當時,楚慎行手心微癢,便以青藤代勞——
那就是他的一部分,但到底還是有些不同。
此刻,他的手嚴絲合縫,扣在秦子遊腰上。青年的身體溫熱,柔韌,在他掌心之下先是一僵,然後有微微顫抖。
楚慎行心情很好。他手掌輕輕下滑,青藤憑空出現在數裡之外,絆住金羚頭
領。頭領猝然摔倒,於是其他金羚也跟著停下,亂作一團。
楚慎行說:“子遊,你我初見時,我不敢這樣說。但到現在,你該知道,我總是在為你好。”
他是很正經的師尊口吻。為了表示尊重,也沒有用神識窺探徒兒心緒,甚至不去看徒兒麵色。
子遊的下巴搭在他肩上,手卻不似楚慎行那樣抱師尊,而是放在師尊肩頭。
楚慎行不以為意,另一隻手也上來了,從徒兒脖頸,一路往下,慢慢撫過秦子遊背脊。這之後,他才抽了點心思,記起:哦,我年幼時,娘親似乎也會這樣安慰我。
楚慎行心平氣靜,也有些“光用青藤,還是有些不夠”、“這麼抱著,才更契合”的心思浮上來。
在他手下,秦子遊的顫抖更厲害,像是受了驚的小鹿。
楚慎行耐心等片刻,到底遲疑:“子遊?”難道還是鬨彆扭?
在凡人之中,二十歲,興許都抱上孩子。彆的不說,秦老爺便是在子遊這個年紀,娶了二九之年的夫人,繼而有了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