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劍勢如破竹,秦子遊起先尚能滴水不漏,但在百招之後,漸漸力有不逮。
楚慎行已經滿意,捉了個空子,聲東擊西,讓秦子遊防備不及,徹底被破開防護。
劍尖點上青年脖頸,日影遲來一息。
青年歎口氣,知曉若不是師尊喂招,而是真正敵人,此時他已經是個死人。
想到這裡,秦子遊乾脆地放下日影,算是“認輸”。
雖劍尖不曾深入,但鋒銳劍氣到底在他頸間割出一點細細紅痕。沒有真正破皮,像是一條紅線係於脖頸,與白皙膚色相稱。
他身體被無名劍夾卷的劍風逼到倒在冰上,被無名劍指著最脆弱的地方。歎過氣後,竟還能笑出來,抬起手,輕輕撫摸劍側。
“許久不見呀!”
秦子遊輕快地說。
楚慎行覺得這話耳熟。再一想,子遊似乎對“小青”講過。
他心情微妙,身形一晃,便往前,站在秦子遊旁邊,自上而下看他。短短片刻,秦子遊一身玄衣已經落了雪,也有雪花停在青年麵頰,因護體靈氣的阻隔,並不融化,隻是堆在那裡。再躺些時候,子遊恐怕要成一個“雪”人。
方才練劍時的冷肅氣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下一下用手指碰無名劍尖,像是從前逗弄“小青”一樣和無名劍玩樂的徒弟。
可“小青”即為楚慎行,無名劍卻未有“小青”那樣的神智,至多發出一點劍鳴聲,算是回應秦子遊。
楚慎行抬手握劍,將無名劍從秦子遊身上挪開。
他收起靈劍,看一眼仍然躺在冰麵上,正歪頭端詳自己的秦子遊,說:“你總能避開最後那一刻。”
不讓脖子被劍風刮成那樣。
秦子遊聞言,摸摸自己脖子,不疼不癢。他便不以為意,說:“師尊總不會傷我。再說,原本就輸了,師尊不必放水”
楚慎行聽他這話,眼皮跳了下。
秦子遊正感慨:“來北境這樣久,似乎還未從這個角度看天上風景。”
他抬手,拉一拉楚慎行褲腿,興致勃勃:“師尊不若一起?”
楚慎行心想,這樣的話、這樣的動作,真是十足傻氣。
他說:“我倒是看過。”
一邊講,一邊
盤腿坐下,看秦子遊頭發束得有些淩亂,青藤便浮出來,給徒兒重新冠發。
秦子遊偷笑。
沒笑兩下,被青藤不輕不重地拍了下腦袋。秦子遊“哎喲”了聲,委屈地看楚慎行,楚慎行靜而不動。
秦子遊翻了個身,一隻手撐著頭,像是側躺在床榻上。他看了楚慎行一會兒,說:“我好像還未給師尊束過發。”
楚慎行說:“這還是什麼好事兒嗎?你也要來一遭?”
青藤仔細把秦子遊所有頭發攏起,其間夾雜片片白雪,宛若一張雪景圖畫。
秦子遊:“唉,我還欠著束脩呢,總得做點什麼。”
楚慎行:“你還惦記這個?”
秦子遊“嗯”一聲,又是一種很正經的麵貌,說:“是呀!下一回,若師尊亂了發,我來替師尊梳吧!”
楚慎行想想徒兒自己冠發時的手藝,對此敬謝不敏。
但這對他來說是無謂小事。楚慎行沒肯定,也不反對。秦子遊倒是自己滿意了,摸著下巴笑一笑,又問起楚慎行修為進境之後有何感受。
這算“論道”,但看他那副沒骨頭似的架勢,楚慎行心想,放在旁人那裡,大約要覺得秦子遊太不莊重、不對大道上心。他看了,卻隻覺得可憐可愛,還要很杞人憂天,覺得雖修士不畏於天寒,但這冰湖之下有寒玉存在,寒氣往上層層滲透,子遊這麼躺久了,興許還是要覺得冷。
楚慎行不動聲色,用青藤鑿開一層冰,到了秦子遊身下一丈地方,挖出一個床榻般的空間,往裡麵藏了一團靈火。
這團靈火不會讓四方融化太多,卻能有效地阻隔寒氣。
一邊做這些,楚慎行一邊講話。他嗓音穩而靜,秦子遊慢慢閉眼聽。
楚慎行講:“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
靈氣隨著他的話而凝聚,慢慢彙入楚慎行與秦子遊丹田。
秦子遊陷入一種類似於頓悟,但並非出於幾身,而是被楚慎行引到著觸碰天地規則的狀態。他神識尚在,仍然能聽見楚慎行的講話,同時又覺得自己就是天地化身,能聽見一個朦朧隱約的聲音,慢慢和他低語。
秦子遊想要分辨其中含義,眉尖一點點攏起,靈氣開始動蕩。
這時
候,楚慎行叫了聲:“子遊。”
若春風化雨。
秦子遊思緒清明,不再陷於方才那份不知不覺便被深深纏繞的苦惑。他心境開闊,能上九萬裡雲霄,亦可下冰湖萬裡尋寒玉。
楚慎行知道徒兒心境恢複,慢慢笑了下,再抬頭,看著天空。
他神色漸斂。
秦子遊睜眼,就看到這樣一幕。
他猶疑一下,叫:“師尊?”
楚慎行複而低頭,看他。
秦子遊撐著冰麵坐起,問:“方才是怎麼回事?我仿佛聽到什麼,正要頭痛,又被師尊叫醒。師尊,你亦聽到否?”
楚慎行思緒轉動,先回答:“是。”
秦子遊屏息靜氣。
楚慎行說:“大約是想告訴你我什麼——真是奇也怪哉。”
秦子遊說試著理解師尊話中含義:“可那究竟是?”
楚慎行不答,隻是往上一指。
秦子遊眼睛一點點睜大。
他心臟“怦怦”跳動,語無倫次:“天、天道?!”
楚慎行說:“大抵如此。”
在論道時有所感知,伴隨著對天地規則的體悟一同出現在識海,再加上修士都會有的“天人感應”,楚慎行雖有狐疑,但仍然做出這樣一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