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蟬聲撕心裂肺叫著, 陽光穿透玻璃, 在莘於恩的畫布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樂景合上書,麵上多了幾分古怪的笑意。他原本隻是出於謹慎讓樂靈時刻注意著仲夢符那邊的動靜,沒想到卻有了這個意外之喜。
桑青躺在沙發上, 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胸口的黑貓。現在書店裡隻有她和樂景,以及那個安靜地宛如空氣的外國人店員三個人。
莘於恩和朋友出去玩了。而路苗苗則是在家裡補覺——這段時間源源不斷的采訪和應酬可是把她累的不清。所以樂景這位毛遂自薦的經紀人,才會有閒工夫坐在這裡看書。
桑青瞥了樂景一眼。青年勾起唇角,笑的高深莫測,讓人看了後背莫名發涼。
她坐了起來, 眯了眯眼睛, 下意識問:“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青年挑了挑眉, 看起來有點驚訝:“……我開始好奇我在你心目中是什麼形象了。”
桑青在心裡回答, 是個神秘而危險的男人。她當然不會蠢到說出來,隻是聳聳肩轉移了話題:“你覺得我的書和路苗苗的書哪個好看?”
樂景呼吸一滯,這是什麼修羅場問題。
恍惚間他突然想起了學生時期背的那段古文:鄒忌修八尺有餘, 而形貌昳麗。朝服衣冠, 窺鏡, 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
弗蘭茨·卡夫卡,還是喬治奧威爾, 這真是一個問題。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當然是全都要!
“俗話說得好: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樂景誠懇地看向桑青:“你們的文章在我看來各有千秋,都是足以傳世的書籍,沒有什麼高下之分。”
桑青糾結了片刻, 試探性開口問道:“那你覺得如果我的書出版了的話,能像陸苗苗那樣獲明珠獎嗎?”
青年突然笑了起來,清亮的黑眸笑意融融:“我說,你是對你自己的水平有什麼誤解啊?”
桑青的表情肉眼可見的陰鬱起來,她硬邦邦問道:“你覺得我不能獲得明珠獎嗎?”
“當然不是!”青年驚訝的看了他一眼,表情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嚴肅:“明珠獎不會是你的目標,繆斯文學獎才是。”
古希臘神話中,繆斯是主司藝術與科學的九位古老文藝女神的總稱,而以繆斯為名的繆斯文學獎是這個世界上高的文學獎項,相當於地球的諾貝爾文學獎。
桑青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每個作家都有過關於繆斯文學獎的不切實際的夢想,即便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作家的桑青午夜夢回時也有過這樣幻想。但是當這個幻想被人如此言辭灼灼的承認後,她反而膽怯了。
樂景當然也明白。
“時間會把一切平庸的埋葬,讓鑽石永恒而閃亮,讓無名之人流芳百世,讓蠅營狗苟之輩庸碌平凡。”
最終,他這樣告訴眼前迷茫惶恐的女人。
書店裡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
在經過長時間的思索後,桑青終於下定決心看向樂景,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明亮火焰:“請當我的經紀人。”她說:“我把我所有的作品都委托給你。”
“我想成名。我想上電視,讓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能在電視裡看到我的臉。”
……隻有這樣,才能像那個男人證明她才是正確的。
“您會得償所願的。”青年臉上掛著篤定而神秘的笑容,眼神幽深好像有魔力的漩渦在運轉:“因為您是被上帝親吻過的人。”
“全世界都會為您讓路。”
※
卓康回到家時,外麵已經是滿天星光。身為一名資深上班族,加班已經是常態了。
就算已經很累了,他還是忍不住翻開《動物農場》,接著上次看過的地方繼續讀了下去。至於《1984》,這本書留給了他太深的心理陰影,他短時間內是不想看了。
他已經很久沒看過傳統書籍了。畢竟夢境不僅能給讀者提供絕妙的視覺體驗,還能讓讀者與作者共情,從而更好的理解作者的寫作意圖。對於卓康這樣忙碌的上班族來說,夢境不失為一種簡單易得的消遣方式。
可是《動物農場》不一樣。
這是一本和他以往會讀的書籍截然相反的書的類型。可是他還是買了下來。不僅是因為《動物農場》還沒有出夢境版本,還是因為他微博關注的所有讀物博主都在強烈安利這本書。更彆提報紙新聞上連篇累牘的對《動物農場》的讚譽之詞了。他不由對其心生好奇。所以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有讀紙質書籍了,他還是下班時在書店買了一本《動物農場》,順便也把作者的另一本書《1984》(這個倒是有夢境版本)收入囊中。
於是在繁忙的工作間隙,他抱著打發時間的想法進入了《1984》的夢境。
……然後他連續幾晚做了噩夢。
夢中他在黑暗的隧道裡奔跑,周圍是無數雙大大小小的冰冷而邪惡眼睛。
無數道聲音自四麵八方響聲,或低沉,或高亢,或清亮,或沙啞,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老大哥在看著你。”
不知多少次他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渾身好像剛從水裡爬出來似的。他也曾經看過恐怖片,但是沒有一個恐怖片能帶給他宛如《1984》這樣的恐懼。
兩者的帶給他的恐怖感根本不是一個級彆的。
前者促進他的腎上激素大量分泌,而後者帶給他宛如溫水煮青蛙般漫長的絕望。《1984》一點一點,悄無聲息的吸走了他全身的熱度,吸走了他腦海裡的安全感和滿足感,讓他變得疑神疑鬼,變得膽戰心驚,變得歇斯底裡,在沉重的壓抑中安靜絕望,崩潰。
和《1984》相比,不能讓他入夢的傳統書籍《動物農場》看起來就“溫和無害”多了。
但是也隻是相較而言的。
這本書裡的思想內容同樣深邃,陰鬱,冷峻。他毫不懷疑,如果《動物農場》也被製作成夢境,一定也會帶給他同樣的壓抑和恐懼。
……他從來沒有對人性、對**,對強權產生如此深刻的認識。
他不由開始好奇作者路苗苗到底怎麼樣的人呢?
是怎麼樣的經曆和際遇,又是怎麼樣的才華,才能讓她在二十幾歲就寫出這樣的作品呢?
她甚至比他還要小兩歲!
在生活中她是怎麼樣的人?她有什麼愛好嗎?她平時愛看什麼書?她創作出這兩部作品的契機是什麼?她下一部作品會是什麼?
卓康有太多關於她的疑問了。
他還從來沒有對一位作家這麼好奇過。當然他也從來沒有從之前那些作家的書上收獲同樣的震撼。
可是有關路苗苗的消息很少。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曾經做過很多年的織夢師助理,之前一直窮困潦倒,鬱鬱不得誌。她的作品也一直寶珠蒙塵,沒有被大眾認知。要不是她的經紀人慧眼識珠挖掘了她,《1984》和《動物農場》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火遍大江南北,還得了明珠獎。
卓康甚至有聽說,這兩本書已經送去參加今年年底的繆斯獎評選了!他對此抱有很樂觀的看法。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卓康看了路苗苗參加的那檔談話節目。
卓康曾經對路苗苗的過去有了很多猜測。但是沒有一種猜測能比路苗苗口中的那個過去更不堪,更讓人憤怒。
他從來沒想過世界上竟然還有仲夢符這樣惡心、醜陋的人!
隻能說善良限製了他的想象力!
雖然路苗苗沒有拿出證據,隻是“片麵之詞”,但是卓康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她的話。
因為才華是無法騙人的,也是永遠不會被偷走的。
卓康也看過《殊然仙途》,這是一本出色的通俗文學作品,立意浩大,內容深邃,整體風格駭麗詭豔,和仲夢符之前的作品完全是雲壤之彆。卓康也曾因為這本書而粉上了仲夢符他這個之前根本看不上眼的作家。
書粉也是有鄙視鏈的。其中站在鄙視鏈最高層的是嚴肅文學,最底層的就是網絡文學和地攤文學。當然很多通俗文學也同樣優秀,不遜色很多嚴肅文學。不過通俗文學整體質量參差不齊,就整體而言是比不上嚴肅文學的。然而仲夢符以往的作品是被嚴肅文學書粉和通俗文學書粉共同鄙視的。因為仲夢符的作品連通俗文學都算不上,隻能說得上粗製濫造的網絡文學罷了。
雖然仲夢符的作品因為迎合市場,商業價值很高,但是就文學價值而言一文不值。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殊然仙途》的橫空出世讓不少人跌破眼鏡,就連卓康也不免對仲夢符刮目相看。
而現在終於真相大白了。
原來《殊然仙途》是仲夢符抄來的。
還是抄的他最喜歡的作家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