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景合書,滿足地喟歎一聲,這才發現不知已經在書攤前蹲了多久的青年。
他穿著平民常穿的白布長衫,頭發高高豎起,應該已經成年。從樂景的方位來看,隻能看到他眉頭緊蹙,一雙眼睛死死黏在一本書上,一看就知道已經入迷。
也許是發覺了樂景的視線,青年抬起頭,露出一張白裡透紅的清稚麵容,雙眸黑亮宛如葡萄,看起來不像成年人,反而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不過仙界中人的年齡本來就不能從外表上判斷。
“您好。”少年放下書,有些局促的站了起來,羞澀笑了一下,兩個梨渦若隱若現:“不好意思,沒有經過您的允許就隨意開始翻書了。”
樂景也站了起來,不以為然地說:“書擺出來就是讓人看的,你能喜歡我的書我很高興。”他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放下書的書名——《月牙兒》,這是老舍先生的寫的一本民國初年妓.女的回憶錄。
“你喜歡這本書?”
謝長生剛才看書時的憤懣和物傷其類的悲涼又被老板的這句話給重新勾了出來。
他垂下眸,遮去眼中的點點淚意,眼角下的淚痣血一般的殷紅:“不喜歡,太悲傷了。”
“而這正是悲劇的魅力所在。”老板清冽的聲音悠悠飄散在風裡:“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隻有這樣,才能引發人的思考,引發人對黑暗的憤懣,對美好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
謝長生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樂景的目光有著深深的執拗:“可是我不喜歡悲劇。現實本來已經這麼難過了,我更想看一些結局美滿的書。”
青年眼中醞釀著他不懂的情緒,最後他長歎一聲:“的確,悲劇不符合華夏人愛看大圓滿結局的審美。但是一定的悲劇是一定的社會現實的反應,悲劇就在那裡,總要有人來講出來。”
他彎腰拿起《月牙兒》,目光裡是讓謝長生深深動容的憐惜:“這是一份妓.女的自白書,在那樣黑暗的吃人社會中,怎麼可能是喜劇呢?作者就是要通過悲劇來告訴讀者這個社會有多麼黑暗,多麼可怖,在那個吃人的世道下,無數清白的女子成為了韓月容,不得善終。”
“妓.女無辜,錯的是那個逼良為娼的社會。”
謝長生睜大眼睛,他還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為妓.女鳴不平的男人,他脫口而出:“那男娼呢?你怎麼看待男娼?”
話剛一問出口他就後悔了,他唯恐被老板看出什麼,連忙補救道:“我就是隨便問問。畢竟和柔弱的女子相比,男人自甘下.賤做這檔事簡直是丟列祖列宗的臉!”
“無論是誰,想要吃飽肚子有什麼錯呢?”青年黑眸寒星一般清冷:“在那樣的時代裡,僅是活下去就要拚儘全力了。至於尊嚴,那是吃飽肚子的人才能考慮的事情。”
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不少年輕男女為了金錢和權勢而自願賣身,這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可是在舊社會裡,做皮肉生意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自願的。在那個女子貞潔大於天,男子漢就要建功立業的社會裡,淪落風塵的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對於這樣的苦命人,樂景尊重他們為了生存所作出的努力,心中是不會出現任何鄙薄之情的。
謝長生猛地垂下頭,不讓青年看清他眼底洶湧的淚意。
在青年的眼中,他沒有看到絲毫鄙夷不屑,也沒有同情憐憫,他隻是在就事論事,理智的說出自己的觀點罷了。
可是對於謝長生來說,不鄙夷,不同情,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善意了。他這一生獲得的善意很少,每一絲每一毫都足以溫暖他的餘生。
他抖著嗓子,努力吐出輕易的音節:“謝長生。”
“什麼?”
“我叫謝長生。”他抬頭渴盼地看向樂景,認真地,用力地問道:“您能不能記住我的名字?”
少年黑潤的雙眸浸滿了淚光,越發像兩顆水洗葡萄。
樂景定定看了少年幾秒,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少年彎眸一笑,淚水終於滑了下來。
他叫謝長生。
他曾經活過啊。
有人記得,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解放後,妓.女已經成了非法職業,雖然暗地裡大家都知道是屢禁不絕,但是起碼明麵上是非法的了。
我可以接受為了生存而賣身做皮肉生意,因為世人皆苦,對於這樣的人我是很同情的。
但是如果隻是單純追求物質……emmmm
我就很鄙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