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藝人很近, 而且活動自由,Live House的歌迷氣氛往往遠勝於大型體育館演唱會的效果。
“容修。”
“容修。”
“容修!”
“容修!!”
“……”
寬闊鼎沸的展演空間裡, 也不知是哪一片的歌迷先帶的頭,起初隻是零星幾聲低喃,漸漸地, 如漣漪般蕩漾開。隨後,分散在各區域的小服務生們也極有眼力勁兒, 緊跟著呼喚起了自家駐唱的名字。
羊群效應從眾心理也好, 被熱血氣氛感染也罷,或者隻是被咄咄逼人的La激發了“同情弱勢”的高尚情操——由一些死忠常客帶頭,眾人的呼喚聲越來越大,氣氛轟動, 聲波激蕩,千人會館齊聲呐喊的場麵, 可想而知。
“張南趙北文東武西”被戲稱為“容家四小天王”, 他們帶著兄弟們, 一開始遊走在人群裡還綽有餘裕,此時身陷在激動的歌迷裡不由有些發愣——仿佛回到十年前, 這場麵,這呼聲,還真是令人懷念。
喧鬨的氣氛似乎並未影響到容修的思考,他左耳戴著多寶的耳機,裡頭是那首歌的原唱,他和樂隊正在進行緊急溝通。
而事實上, LiveHouse的常客很會玩,出現這種火爆氣氛並不稀奇,要是開火車什麼的將會更熱鬨。
甚至在FerryNo.6的大門外,也能依稀聽見會館裡的喧鬨聲。
此時,井子門的次乾道中段。
蒸汽朋克風格的6號渡口矗立在擁堵的路邊,雖說小渡家大門緊閉,但還是隱約地傳出熱鬨的呼喊聲,不少堵在半路挪不開步的司機都聽見了。
“早知道就不開車了,停在藝人廣場附近的車場,步行過來,就當遛彎兒了,不是很好嗎?”
周國槐坐在奧迪車後座,開著車窗,望向不遠處的目的地,語重心長地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這樣不對,連兩步道兒也懶得走,恨不得上個廁所也要開車去。”
就這麼有一句沒一句地教育著下屬,不禁想起傍晚遇見的小夥子,看人家那體格!
助理小王和司機小徐:“……”
奧迪又往前挪了一個車位。
隻剩不到五十米了。
能清楚地看見夜店招牌上的英文字母。
FerryNo.6 CLUB
首都,這座城市每天都以這種直接的方式,提醒在這裡生活的每一個人:我是國際化大都市。
在此之前,周國槐和容修道彆之後,與在藝人廣場等他的兩個下屬集合,因為還有一段路要走,兩人見老領導氣喘籲籲,就提議去取回了車。在老周“我趕時間”的催促下,小徐自覺精明地抄了近路。
不成想,在胡同裡三繞兩繞,開出來就堵住了。
堵了半個多小時。
周大導演:“哎呦,快點啊,他可是咱家那個臭小子推薦的‘厲害駐唱’,如果錯過了演出,這一天我野狗似的退休大爺生活不是白過了嗎?啊?!”
小徐握著方向盤直抖腿:“……”
不對,也不算白忙活。周國槐想了想,悄眯眯地低頭,點亮手機,打開微信,突然“嗬嗬嗬嗬嗬”笑出了聲。
小王打了個哆嗦:“……”
麻麻,窩們領導放個年假之後有點不正常!
十分鐘後,奧迪終於開進小渡家對麵的停車場,周國槐搶先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店門口。
門外的迎賓小夥本想把老人家攔在門外,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嘿嘿笑著為周老爺子拉開了隔音大木門。
——反正就算進來了,也隻能站在二門口,再往裡走,肯定是進不去的,唉,怎麼辦啊,咱家今晚爆滿了呢!
嗯,完全出於炫耀心理,讓老客人見識一下大場麵,迎賓小哥壞心眼地開了大門,完全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誰。
大門一開。
“轟——!”
幾乎如雷鳴的一聲聲,老周感覺自己的耳朵快震聾了。
然而,這裡竟然還不是內場?
小王和小徐緊跟著進來,三人傻站在空蕩蕩的等候大廳,旁邊是售票處,眼前還有一個巨大的隔音雙開二道門。
隔著那兩扇厚厚的大門,能聽見歌迷們的吼叫聲。
年輕人太瘋狂了。
周國槐吞了吞喉嚨,下意識地摸了一下上衣兜裡的速效救心丸。
嗯,還在。
老實說,這種時髦的娛樂場所,周老爺子是第一次光顧,以前隻是聽人說過,也沒過多在意,他頂多去過KTV和慢搖。沒想到,兒子口中的“Live House”居然是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小型演唱會,他一直以為是酒吧那種環境。
此時,周國槐仍然穿著老頭棉襖和京城布鞋,整個人都十分接地氣,他深吸一口氣,左右拉著早已驚呆了的小王和小徐,大步來到售票處,語氣裡帶著一絲焦急:“你好,三個人……”
“大爺,門票售罄了,您來遲了哎。”售票小哥不好意思地說。
周國槐:“……”
“不差三個人吧?”小王說,“能通融一下麼?”
“這……通融?不,真的不行,裡頭爆滿……沒地兒下腳的那種……”
“你家生意真好啊。”小徐喃喃地說。
“那是!”
就在這時候,門內傳來的呼喚聲變大了。
“容修。”
“容修。”
“容修!”
“……”
隔著一道門,聽起來悶悶的,但還是能聽清楚。
“!!!!”
周國槐睜大眼睛,恨不得豎起耳朵,愣了好半天。老爺子的頭發因為瘋跑了一天而略顯淩亂,看上去相當狼狽,像極了來抓貪玩的兒子回家的家長。
售票小哥對這種“家長型”的顧客頗為關注,還稍帶了點排斥,生怕他會衝進去鬨事。
兩個人麵麵相覷,像是相持不下。
“大爺……”售票小哥小聲。
周國槐這才回過神:“容修?容修啊,他們喊的是容修?”
“啊,是呀!您也知道我們家駐唱?就是容哥。”售票小哥的語氣裡滿是自豪,“我們容哥在井子門有名呢!”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周老爺子表情似哭似笑,似驚似喜,以致於瞧著十分猙獰。他原地打了個轉,忽然駐足,垂眼默了默,片刻之後,仿佛下定什麼決心般地,從上衣兜裡掏出錢包,抽出一個薄薄的小本,那是一個工作證,表情一斂,沉聲道:“孩子,我是首都電視台的,想見見你家的駐唱小夥子,我叫周國槐,和容修是朋友。”
“……”售票小哥一時沒反應過來,著實呆住了,無意識地伸脖子瞅了瞅老先生遞過來的工作證,猛地瞪大眼睛。他想起,開工之前在員工休息室,容哥講起下午遇見的那位周國槐老先生,再看證件上的資料信息,不禁大叫一聲,一拍大腿:“啊!周老師?原來是您啊!”
周國槐挺了挺胸,“嗯。”
售票小哥眼珠兒咕嚕一轉。
小服務生們剛才還在私下討論呢:容哥身為晚輩,不願意攀結權貴,對周老先生更是不上心,大家都以為大導演的這條人脈可能要斷,都惋惜扼腕不已——畢竟人家是那麼大的領導,就算再看好,也不可能上趕著來和小輩攀交。
沒想到,周老先生居然……親顧茅廬,禮賢下士,主動登門來找容哥?
?!
售票小哥:“!!!!!”
紅兆。
大吉。
上上簽。
——隻有容哥好了,小渡才能好;小渡一旦好了,大家就都好了。
這邏輯沒毛病,是6號渡口的小服務生們背地裡一致認定的事。
周老來了!
這是天降機會啊,一定要替容哥抓住才行。
隻見售票小哥身姿一挺,神色一肅,崇敬地看了周國槐三秒鐘,忽然又笑嘻嘻猶如店小二,顛顛從售票處後頭跑出來,親自接待老領導:
“瞧瞧,您來檢查工作,還買什麼票啊?您是老文娛工作者了,咱家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呀!
“周老師,請這邊走,我們容哥一會就要登台了,他今兒晚上還念叨您呢!
“老師,下次您來了,一定要先打個電話,我們容哥親自接待您,還可以給您留個好位置!
“彆彆彆!千萬彆!我要是賣了您門票,我們蒼老板一定會開除我噠!
“這邊,快請進。”
周國槐:“……”
哎喲,好熱情哦。
兩人你推我搡,老周手裡拿著手機,硬是要掃個碼,卻拗不過身強力壯的售票小哥,隻好“這孩子,這孩子”地咕噥著被他推到了二道門前。
莫名省了六百塊錢。
售票小哥連連給迎賓兄弟使眼色,兩人用力地拉開了雙開大木門。
*
舞台後頭的暗影裡,樂隊成員們圍著容修,連李黎明也在當中,他們在容修語速極快的交代下,咬牙跺腳地死記硬背,在容哥小聲說“在演出過程中,不管自己出了什麼失誤,都不要慌亂,一定要相信夥伴”的時候,大家互相交換了一個堅定的眼神,雙拳緊握,重重地點了點頭:“容哥,合作了這麼些天,我們明白的。”
“多注意我,看我信號。”容修笑了笑,“行了,開工。”
“等等!容哥,等等!”李黎明忙道。
“慫什麼?”大偉瞪眼睛。
“靠,誰慫了?我們少了一個步驟。”
李黎明小聲說著,忽然對大家伸出了手。
這位自幼對“搖滾樂和流行歌曲”充滿diss的古典鋼琴高材生,此時此刻,就像球場上的運動員一樣,環視了一下他的金屬樂隊夥伴們,他說:“戰鬥要有儀式感,對,這次不是演出,是戰鬥,一起加油?”
樂隊成員們不禁愣了愣。
容修眼中漾開一絲笑意,抬手搭在他的手上:“加油。”
然後是多寶,大偉,貝斯……
“加油!”
“嗯!不怕,天塌了一起扛就是了。”
“加油!”
“容哥,我們不會給你丟臉的!”
這是年輕的小夥子們第一次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感——很帶勁兒的那種,緊張、興奮而又感動,仿佛心口湧出一股熱血,為戰鬥,為爭臉,更為夥伴。
這就是band。
樂隊各就各位。
*
售票小哥把周國槐三人安頓在吧台,吩咐芭蕾給他們拿了啤酒。
小徐要開車,拿了瓶礦泉水喝。周國槐也不喝,把瓶酒遞給小王,小王也不客氣,乾脆一人拿三瓶,先灌下一瓶,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下在下班時間還要聽老領導教訓的鬱悶氣。
小王小徐跟周老導演很多年了,兩人雖然都叫“小”,其實都不小了,兩人一個四十二,一個四十五,隻是在周國槐眼裡,還是年輕人呢。
“少喝點。”小徐小聲說,“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小王咕噥著:“沒事兒,酒量大著哩。”
“還以為自己三十歲?”小徐說。
“啊,是啊,我十八,還沒過青春期。”
“……”
還青春呢?
兒子都快青春期了。
想當初,大學剛畢業進了電視台,家人朋友各個兒羨慕自己找到了好單位,結果呢,混到四十好幾,還是一事無成啊。
小王和小徐小聲感歎了一會,很快舞台上有了一點動靜。
兩人並沒在意,本來就是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領導來看熱鬨的,二人有些不以為然地放低了音量,繼續感歎時光飛逝,人生無常,卻被坐在吧台另一邊的周國槐狠狠地瞪了一眼,嚇得趕緊閉上了嘴巴。
*
鎂光燈柔和,挺拔勁瘦的男人從舞台後方的陰影中走出,那張臉一點點地被光暈籠罩住。
觀眾池安靜下來,工作人員拿來話筒架。
“沒想到,身為井子門的新人,也能收到對家的戰帖……”舞台上燈光柔和,容修挺拔地站在話筒前。
這句話剛出口,他的嗓音就引來場內女歌迷們的尖叫,前排有個青年大喊,“容哥,不懼他,你是最棒的!”
“但是——”
容修頓了頓,垂眼環顧著人頭攢動的會館內,他的目光移動得很慢,掃過台下每個區域的觀眾,幾乎讓每個人都以為,他正在看自己。
會館內一片寂靜。
忽然,他抬眸望向人群後方,字斟句酌地說:“我認為,被高手挑戰,是我的光榮。身為搖滾人,rocker,我尊重每一位對手,並且,為他能夠在眾多強者中選擇了我、把我當成了他的對手,而感到萬分的自豪。”
“……”
話音落定,千人場內一片寂靜。
歌迷仰著頭:“……”
啪——
“啪啪!”
掌聲來自主題牆的方向,是蒼木,趙光韌聞聲,從怔愣中回過神,緊跟著啪啪地鼓掌,他眺望高遠舞台,目光中滿是驕傲。
對,這就是我們家的駐唱,這才是搖滾人的素質啊!
“好!說得好!搖滾不死!rocker最團結!”
啪啪——
嘩!
掌聲湧動,觀眾們一齊鼓掌:“加油啊!容哥!”
“輸贏都不要緊,我們是來看你噠!”
“說得好容修!你是最棒的!搖滾不死!rocker團結!”
遠處的嶽琥也愣住,目光複雜地遙望著舞台,有一瞬間他覺得,好像和台上的那個人視線對上了,連忙避開了目光,側頭瞟了一眼身邊的同伴們。
貝斯手的情緒似乎也被感染了:“哥,我覺得,他說得真好,確實是那樣。”
“咳,哼,嘩眾取寵。”嶽琥低頭咕噥。
大伍呆呆地看著老大彆扭的表情:“……”
吧台的高腳椅上,周國槐已經從芭蕾的口中得知了整個事情的原委,一直皺著眉頭,對La如此無法無天的挑釁、砸窯的“不法行為”十分不滿,但是在容修的一番話之後,心中的憤懣竟然一點點淡了,再細細一想,忽然煙消雲散,一身輕鬆。
是啊,人生難得一知己,更難得的,是一輩子的對手。
多少強者,在對手死後,覺得高手寂寞。
洪七公和歐陽峰,一生視對方為敵,然後一起死在華山絕頂。
周國槐看了小徐和小王一眼,慢吞吞地說:“台上的這位小夥子,你們也看一眼,記住了啊,他是我的王炸——我要在退休之前,不,在進棺材之前,叫地主,明牌,加倍,和我的老對手們,好好的較量一番。”
小王&小徐:“!!!!!”
霧草?
王炸什麼鬼?
兩人瞪大眼睛,齊刷刷望向舞台。
舞台上。
“剛才,La帶給我的音樂,讓我產生了一些共鳴,我想在這裡,也和在場的眾人分享一下我的感悟。”
容修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歌迷,輕聲說:“我知道,你們也這麼認為,我們還年輕。”
歌迷們:“……”
“啊啊!要唱一樣的?”
遠處的嶽琥:“??????”
操?
媽的,那是我的拿手菜啊,你特麼唱你自己的不行嗎?
嗯,大家都是翻唱,是明擺著要硬鋼?
完全出乎眾人預料,場內猛地響起呐喊聲和掌聲。
“容修!乾得好!”
“就唱這歌!”
以前La和無窮動比現場,都是拿出自家樂隊的本命風格,你唱硬搖,我唱朋克;你唱重金,我唱英倫。但是,被挑戰者不僅接了戰帖,還打算和挑戰者唱一樣的歌,而且是對方最拿手的,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容修微微地朝舞台下方頷首,往後退開一步,側過身,慢慢地抬手,解開了身上黑色收身西服的扣子,襯衣也解開了第三顆扣子,深V露出了性感的胸膛。
“啊啊啊!!”
“噢!”
舞台下的女歌迷們尖叫著,男歌迷也起哄,那群不著調的觀眾簡直要瘋了。
遠處的蒼木揉了揉額頭:“讓保安過去兩個,在舞台下麵維護秩序。”
趙光韌小聲:“狼群在呢,就在第一排。”
蒼木:“?!為什麼?”
趙光韌煞有介事,篤定地說:“今天局裡可能秘密大乾,上頭來人了,幫咱們護場子呢。”
蒼木:“?????”
舞台上,容修從大偉的手中接過紅酒高腳杯,撚著那支沒點燃的香煙,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煙嘴兒放在了唇間。
燈光組變換色調,仿佛七十年代的外國老酒館。
男人叼著煙,轉過身,麵朝著舞台下烏泱烏泱的人群,左邊嘴角勾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似笑非笑,看起來邪壞邪壞的。
電吉他的旋律響起。
幾乎在這一瞬間,在場的歌迷都聽出,和剛才嶽琥播放的粗獷硬朗風格不同,同樣的一首歌,這個前奏竟然有著濃濃的布魯斯味道?
等等,這真是同一首歌嗎?
《我還年輕,我還年輕》[注]
男人的歌,男人的無奈,男人的彷徨。
布魯斯搖滾是怎麼回事?
嶽琥聽到小渡家的樂隊開頭旋律一起,也不禁愣了愣,他雙臂抱胸,笑著望向舞台上。
那小子帥到是夠帥的,但是,沒一點兒社會經驗,就想把“男人的歌”唱出味道?
還真是年輕啊,像是在雞蛋殼裡長大的。
暖色調的燈光下,衣衫邋遢的男人仿佛身處於異國他鄉的鄉村老酒館,他瀟灑地叼著煙卷兒,手中撚著半杯紅酒,薄唇對著老式電容麥克風。
然後,那微微帶著磁性的輕煙嗓,慵懶而又隨意地,在布魯斯輕快的旋律中,輕輕地哼唱了第一句——
“在這個世界裡,尋找著你的夢想,
“你問我,夢想在哪裡?
“嗬……
“我還年輕。
“我還年輕。
剛開嗓,直接就把遠處的嶽琥震住了!
“……”
這個嗓子……
“我操!這特麼的,自帶效果器?”大伍脫口而出。
不,嶽琥驚訝歸驚訝,但他更為關注的,並不是嗓音,而是這首自己的本命歌……容修剛剛笑出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