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習慣身邊多個人。
遮光窗簾擋的嚴實,沒日沒夜的, 不知幾點, 感覺到臉邊有輕微的呼吸, 容修下意識有了警惕, 碰到身邊人那一瞬間收了手。
收得猛了些,一下勒得更緊。
幸好沒有傷到他, 大腦很快清醒過來, 懷裡的人非但沒醒, 反而往他心口拱了拱。
容修僵了下,睡意在須臾間全無, 連僅存的一絲睡回籠覺的念想也消失不見。長此以往, 又要恢複到良好的作息習慣了。
半邊身子早被枕麻,他不動聲色地將放在身上的胳膊拿下來,攬著人往床裡挪。
掀開被子打算下床去洗澡, 身邊人又貼了過來,手臂的力道大的很。
“彆動,抱會兒。”
耳邊聲音雖輕, 卻是強硬的語調。
容修眉心微挑,低頭看他, 眼裡多了幾分探究。
不清醒的顧勁臣, 無意識的對他夢囈而出的話語,沒什麼軟和的措辭,也沒刻意放低身段,完全不是平日裡的那種溫馴、順從、小心又帶著哀求的語氣, 而是很男人的、很霸道的、帶著占有意味兒的祈使句。
是屬於已近而立之年的“影帝”的語氣。
容修還是第一次聽顧勁臣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即便隻是半夢半醒的迷糊話,也足夠令他感到驚訝且好奇的。
怪異。
新鮮。
也蠻有趣。
容修頗具興味兒地笑了下:“我去洗漱。”
“哪也彆去,彆走。”勁臣應他。
抱得愈發的緊,連眼睛也沒睜。
容修:“……”
其實也沒什麼可驚訝的,國際影帝本就有三千麵孔。
在容修的麵前,他窮追猛打過,憂傷壓抑過,哀求過,低賤過,也露出過開朗的一麵;這個優雅,紳士,妖孽,順承而又嬌婬的男人,簡直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唱念做打,千變萬化——
所以,同樣身為某一行業的領軍人物,顧勁臣本就應當有他“強勢”的一麵。
強勢尖銳的那部分尤其耀眼,在人前外散著淩厲的鋒芒,隻是在自己麵前掩飾得太好,爪子收得徹底,過於順應了。
以致於容修差點忘記,其實顧影帝比他年長八個多月。
容修高中畢業那年,勁臣就要升上大二。
是學長。
學長……
很清新的稱謂,叫人忍不住猜想,二十歲的顧影帝,在大學校園裡會是什麼樣子?
大約不是官宣照片裡那種西裝革履、優雅彆致的商務模樣,不是走紅毯時星光璀璨的模樣,也不可能像平日裡撩撥自己時那麼風情妖冶、不顧體麵……
容修覺得,少年時的顧勁臣,一定會像他的那雙眼睛一樣乾淨、明亮。
而且漂亮。
嗯……
就是這個詞:漂亮。
他很漂亮。
錄製《治愈日》的那晚,容修曾見過顧影帝飲酒。
酒意微醺時,一雙明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注視過來,眼尾染了淡淡緋紅,膚色是白的,隻一點兒淺紅熏染,便顯妖冶出塵,恍人心神。
有著出眾的相貌、硬朗的氣質。
也有倔強執拗的脾氣。
是芝蘭玉樹一般的翩翩公子。
在容修看來,這樣出色的人,不論在哪,都會拔尖兒,也會有很多人追捧。
可,偏偏對自己死心塌地。
言聽計從,予求予取;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低微到泥土裡。
由著他搓圓捏扁,縱著他隨心所欲。
慣得他漸漸習慣於這種給予。
順他心意,贈他歡喜。
漸漸的,著了道,上了癮。
讓他不忍推開。
得到。
想要。
空虛。
……想要更多。
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和顧影帝親近起來的?
連容修自己也說不清楚。
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哪怕是現在,也還沒有正式確立什麼關係。
從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距離,到允許他小心接近,再到彼此觸碰、可以擁抱,如今有了更親密的行為……
仿佛隻在眨眼之間。
隻有一根紅線的距離。
距離。
在容修看來,兩人似乎一直都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其間隔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就像用他的那雙壞眼睛去看,那霧氣時濃時淡,撥不開,揮不去,界限模糊,曖昧不清,讓人看不透過去,也看不見未來,辨不真實、也尋不到對方。
然後,不知誰拋出了一根紅線。
任對方循著它,尋到了身邊。
分不清是誰走向了誰。
如今這個距離越來越近了,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容修著實困擾了一陣子,有些不知所措,稍帶著一點難以啟齒的不安。
明明一開始無視了顧影帝的求愛,拒絕了對方的追求,可醒過神時,那人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儘管還沒有體味過兩人歡愉,不過,被觸碰的感覺並不賴。
莫名地……
覺得這樣也很好。
——“愛”嗎?
倒不至於。
不討厭就是了。
但是……
和某個人建立Mercy關係,僅僅“不討厭”就夠了麼?
想起直播時的彈幕,她們說,她們看見了天使。
隻有他自己才清楚,藏在身體裡的其實是魔王。
正如祖煊所說:像我們這種人,愛情生活會很艱難,要麼無法控製,要麼過分克製,要麼壓抑一輩子。基於無數病例,不如找個合適的,有願打的,就有願挨的,找個屬性互補的,就看雙方有沒有緣分遇見。
——這是容修打從心裡抵觸的事。
沒有誰天生是誰的奴隸。
彆人憑什麼無條件愛你。
敬著你。
忍著你。
由著你。
憑什麼全身心地信任你。
不由想起兩人親昵時勁臣對他說過的情話,他說:“容修,我喜歡你,崇拜你,依賴你,信任你,需要你,屬於你,把你當成我的主人。”
像個魔咒。
就是這些暗示讓自己潛意識裡接納了他。
明晃晃的趁人之危。
世間語言千千萬,唯有情話最欺人。
容修搖搖頭,微哂般很低一聲笑了出來,沒再說話擾他,也沒再亂動,瞄了一眼貼過來的人,任對方窩在懷裡又睡了一會。
*
天大亮時起了床,從浴室出來之後見勁臣還在睡,側著身,手輕放在枕頭上,長月退伸到蠶絲被外。
容修走過去,隨手扯來被子揚起來,把晾在外麵的人嚴嚴實實地裹住。
然後坐在床邊,聲音裡染了慵懶:“顧影帝,到吃早飯的時間了。”
不知是乏的還是困的,勁臣連眼睛也沒睜,循聲往他那邊挪,伸來手臂圈住他,含糊不清地說:“不吃了。”
容修擰眉:“是不是拍戲時三餐也這麼不規律?”
勁臣的額頭在他身上蹭,“在劇組乾的是體力活兒,和現在怎麼比。”
容修勾唇輕笑:“你是說,我讓你清閒了?”
勁臣:“……”
確實挺閒的,同床共枕連碰也不讓碰一下,感覺錯過了十個億。
“還是說,顧老師正在飽暖思婬穀欠?”他又問。
勁臣勉強睜開了眼,咕噥著“不是,我沒有,”大著膽子糾正一句,“沒思什麼欲,這叫有情飲水飽。”
“彆咬文嚼字的,我沒跟你抬杠。”容修說。
不等勁臣答話,他笑意更濃:“所以,將來顧影帝在我身邊,連飯也不用吃,整天躺在床上等著我,你就會覺得飽?嗯?等著我喂飽你?還是說,你想生吞了我?”
太過直白的揶揄。
勁臣臉上燒紅一片:“……”
他承認,他心顫了。
還隱隱覺得有些羞恥。
容修一本正經說出斥責的話,讓人臊,更浮想聯翩,即使不是溫柔的語調,也像羽毛一樣撩得他心尖發癢。
Spoil,破壞,寵愛。
再狠心的拒絕,再冷酷的語言,甚至帶著羞辱的意味兒,聽在勁臣耳裡,也和情話沒差。
就像九年前激烈的那夜,容修在耳邊低喃的臟話:
“Fug such a bitch.”
磨魂削骨,疼,也痛快,令人心碎,也為之沉醉。
淡漠的表情,刻薄的輕斥,毒舌的揶揄,明明臊得人臉紅,卻帶著一絲寵溺、縱容的意味兒。
或許隻有勁臣才能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同之處。
縱得他敢承受無數他的拒絕,縱得他敢頂風對他任性,甚至敢於忽略他的冷淡,隻聽那把好嗓子的音色,就能揣摩出他這會兒是不是真的不愉悅。
因為了解,所以有恃無恐。
正如此時,容修揶揄了他,而且表情很嚴肅,讓勁臣臉紅羞窘,但他的嗓音聽起來很高興。
他很高興。
因為自己說可以不吃不喝,隻要他在身邊就好,明確地表達了對他的依賴,所以取悅了他?
誰知道呢。
反正隻要對方高興,自己就會覺得幸福。
但是……
依照昨夜的發展和結果來看,容修恐怕一輩子也不會主動求好。
勁臣感覺到一絲挫敗與無奈。
當時直播過後,兩人的氣氛那麼好,又大又白的月亮,浪漫的三角鋼琴,彼此都有了感覺,對方動情的樣子太惑人,讓勁臣在忘我中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