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旋律停下, 歌聲也隨之停下。
仿佛失了聲,容修唇齒翕張,不再彈奏,也唱不出, 甚至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這是在舞台上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情, 即使忘記了總譜、忘記了歌詞, 哪怕是現場即興,容修也不會停下他的音樂。
顧勁臣輕輕張了張口, 捕捉到容修須臾間的無助, 淚水就模糊了眼眶。
音樂廳寂靜了良久。
就連窗外的風雪也凝滯了, 淪為了這一刻他們目光糾纏的背景。
容修朝他伸出手,說:“過來。”
顧勁臣起身走去, 容修往旁邊挪,讓出半個琴凳的位置。
四目相對間, 十指相扣握緊, 容修端著顧勁臣的手抬起, 放在了琴鍵上。
容修側著臉凝視著顧勁臣的側顏。
與自己並肩而坐的人, 桃花眼染著含蓄的媚, 也有淚。他的脖頸修長, 紅唇沾紅酒,豔得迷人,藏著欲說還休。
容修不再彈唱,顧勁臣樂意奉陪。
影帝為愛人而歌。
顧勁臣的指尖落在琴鍵上,嗓音宛轉清澈。
他很少在容修麵前彈唱,逼不得已在直播時玩過,也是分手期間避開了容修。
此時再沒有什麼比音樂更合適了。
“應景的,關於旅行, 我們的旅行還沒結束。”顧勁臣說,“世界那麼大,我想和你去更多的地方,看一看更多的《可能》。”
容修臉上沒透露太多情緒,目光卻愈發深邃,凝視著顧勁臣的側臉。
隨即聽到一把乾淨的嗓子,澄澈透亮,純淨治愈,容修失神了幾秒。
失神中聽到了熟悉的地名。
顧勁臣從北京的後海,唱到了成都的小酒館。
正如他所說,還想和容修去更多的地方——
“可能西安城牆上有人誓言不分,
“可能要去到大理才算愛得認真……
青蔥白玉般的手指,彈奏出樸素而又乾淨的琴音,純淨到沒有一星雜色,就像這把令容修的耳朵一下就辨認出的嗓音。
沒有一點技巧,沒有一絲粉飾,放任最真摯的情感緩緩湧動。
一句唱可能,兩句唱可能。
句句是“可能”,句句是不可能。
他們的旅程還沒有結束,顧勁臣想要和他一起去的地方可真不少——
“可能武當山島上有人虔誠攀登,
“可能周莊小巷裡忽然忘掉年輪……
歌聲變成了一句一句沉重、簡單而又樸實的“承諾”。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顧勁臣想,將來即使容修不開車,他們也可以自駕遊。容修一生向往自由,他要帶容修去到天涯海角。
“可能桂林有漁船為你迷茫點燈,
“可能在呼倫草原牛羊流成風景……
“是的我說要陪你牽手走完一生,
“可能笑著流出淚……”
容修怔怔聆聽,身為過耳不忘的“中華曲庫”,他刹那間便聽出,顧勁臣將結尾的“誰”改成了“我”。
容修眨了下眼,注視著暖光中的顧勁臣。
不過是隨口改掉的一句歌詞,便將他震撼得無法動彈。
緩緩地,容修的眼前模糊了。
仿佛目光穿過一條漆黑的隧道,看到了前方湧入了一團光亮。
於是豁然開朗。
他看見自己飛馳在寬闊的草原公路上,躺在沙漠燦爛的星空下,走在薄霧彌漫的山間小道,身邊的人始終是顧勁臣。
顧勁臣坐在身邊,彈唱技巧不熟練,卻顧盼生情,優雅又含蓄,美得動人心魄。
唱了一遍停下來,顧勁臣不想班門弄斧,略顯羞澀地睨向容修。
容修忽然傾身,在他耳邊說“還要”,叫他繼續唱。
顧勁臣指尖發顫,呼吸變急促,吐字不清——耳底灼熱氣息讓他慌。
他輕哼了一聲,儘力繼續彈奏,感受容修越來越近的氣息,等待久違的野烈與粗暴,一嗓子將傷感唱出了純欲。
顧勁臣一陣暈眩,聽到自己嗓音變了惑人的調調,羞惱嗚咽地抿住嘴唇。
“那就不唱。”容修就笑,揉過他的頭頂,順勢擒住他的後頸,安撫地撫摸他頸後那顆小骨,讓他的頭側依偎在自己的肩。
“可惜,夏天時答應過你,冬天一起在馬場賞雪。”容修忽然轉移了話題,遺憾地說:
“讓你失望了,今天冬天京城隻下了一場雪,英國的雪落地就化了;爾濱那麼火,聽說還雕刻了兵馬俑,我沒能陪你去看一看。”
顧勁臣並沒立即回應,歪頭枕著容修的肩,左手輕摟住容修的腰,像是在安慰。
“你媽媽家在廣東,北京降水又少,大概還沒見過東北那麼厚的雪。”容修說,“我很想帶你去看看我待了十年的地方,再去看看國防七子之首。”
顧勁臣垂著眸子,朦朧目光掩飾著一抹複雜。
要說“不遺憾”,那就是謊言。
其實今年冰城爆火,他早有預感,半年前開始,他就陸續投資了六家黑龍江企業——
時隔163年,海參崴以另一種方式“收複”,未來十年國家預算將偏重哈爾濱,長白山股票連續漲停,現價從9元翻到40元,顧勁臣的成本在8元左右。
對於國家時事,容修當然更敏感,哈工大開放參觀的第一時間,容修就得到了內部消息。
但是,兩人看到哈爾濱的盛況之後,還是心照不宣地避開了話題。
——要不要提前回國,一起去參加冰雪盛會?
他們誰都沒有問出口。
不能像普通情侶那樣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與其說出來掃興,不如期待將來。
如果他表現出“遺憾”,容修一樣會愧疚。
顧勁臣不言語,並不是他不在意,而是他這一刻給予愛人的溫柔與包容。
容修喉嚨發緊:“以後一起去吧。”
顧勁臣不覺笑了:“真當我沒見過大雪,我冬天在東北拍過戲的,再說冰雪節每年都會有,你不要這麼難過。”
容修卻充耳不聞,一定要等到回應:“將來我們再一起去,我帶你去看冰展。”
那是容修拚搏過十年的地方。
因為想讓顧勁臣完全融入自己的人生,現在和未來,以及過去,所以容修才有這樣的執念吧。
顧勁臣恍神看著他,說:“我其實……”
聲音很輕,沒有下文,容修問:“什麼?”
他其實不太想和容修有一個關於冰雕的約定。
冰雕本就是“消逝的藝術”,再精雕細琢、華美絕豔,也很快就會融化。
隻有此時此刻,眼前這人才是真實的。
顧勁臣怛然惶恐,怕失去般地,抬手托住容修的下巴,笑著應道:
“好啊,我也好期待,明年我們一起去東北看雪。”
又一次口是心非說謊,卻心甘情願,他輕輕吻在了容修的嘴角。
手掌撫上顧勁臣的腰,容修手臂繃緊用力,而這個吻卻沒有更加深入,耳邊傳來顧勁臣的一聲:“不過……”
顧勁臣的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在琴鍵上按出了單音。
漸漸地,一顆一顆的音符,融為一段旋律。
顧勁臣的雙手再次放在了黑白琴鍵上。
容修困惑地看著他。
顧勁臣扯了笑,坐直身姿,指尖流淌出簡單的和弦。
桃花眼中情感滿溢,節奏慢了些,他開口唱:
“我期待的不是雪,
“而是有你的冬天。
“我期待的不是雪,
“凍結挽留的語言。
“我期待的是永遠,
“時間又凍結在了深夜零點,
“困住我們不能說再見。”
容修:“……”
這是獨屬於兩個人的音樂會,靜靜地感受,直白地傾訴,純粹的心靈交流。
像是玩耍一般,你問我答地展開對話,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言,隻是直白地用歌詞回應。
卻狠狠地擊中了容修內心的柔軟。
不知不覺地,容修就伸出了手,握住了顧勁臣彈奏的手指。
等回過神,他已經將顧勁臣攬進了懷裡。
音樂停了,顧勁臣蜷縮指尖,窩在他的胸膛,微微顫抖著。
容修清醒了些,掩飾唐突一般,在顧勁臣耳邊問:“顧老師,你這是和抖音熱歌杠上了?”
顧勁臣噎住:“我去年又沒出新專輯,單曲EP都是舞曲。”
容修默了默,問:“想要麼?”
顧勁臣懵然:“什麼?”
容修的氣息在他唇間留連:“專輯,我親自操刀,給你寫歌,想要麼?”
顧勁臣徹底愣住。
想要,當然想要。
容修作品口碑極好,給圈內友人們的歌都成了熱門爆款,樂貝妮那首火到了國外去,單是TikTk點擊率就超過了85億,列位“百億熱歌”歌單榜首,容修也被稱為“百億作曲人”。
要知道,那不過是被容修評價為“太俗”“不適合糙爺們樂隊”而淘汰下來的。
話說回來,衣之寒至今還在微信問候容修,為了要歌,色/誘加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他也是最早纏上容修的,雖然行為令顧勁臣不齒,但眼光和耳力卻不得不叫人高看一眼——如今多少人上趕著聯係容修,排隊討好,一歌難求。
顧勁臣早前隻發行過一張專輯,唱跳單曲倒是線上發行不少,光是容修創作的就有四首。
這兩年,隻這四首歌,就養活了顧勁臣的整個舞團,歌曲火遍唱跳圈,無數小鮮肉綜藝翻唱。
而立之年,重心一直在電影事業上,如果這檔口能發行一張容修親自操刀的新專輯……
可是,一張專輯十幾首歌,樂隊業務繁忙,容修哪兒有時間寫流行?
樂隊陷入創作周期時,容修是什麼精神狀態,沒有人比顧勁臣更了解,那是無可奈何,他怎麼舍得愛人再為自己熬身體?
顧勁臣立即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用你……”
話音未儘,疼痛從脖頸上傳來。
不是吻,是吮咬,容修似捕食的猛獸,侵略感極強,咬在了顧勁臣的頸側。
顧勁臣嗚咽出聲,卻不喊疼,引頸赴死的天鵝一般,伸出頎長優美的脖子給愛人品嘗。
“你不用我?”容修喘息粗沉,“上樓再對我說一遍。”
顧勁臣渾身一輕,雙腳倏地離開地麵,視野中天地顛倒,一陣眩暈迷糊:“不是的,等等,嗚……”
容修將他頭朝下扛在肩上,彎腰、勾腿,動作熟練得驚人。
還說不是流氓,就像山匪搶到了壓寨夫人。
容修扛著影帝,離開鋼琴,直奔樓梯而去。
經過走廊轉角,才注意到四麵八方的角落,還站著幾個大活人呢。
衛忠和四小像一群隱身的忍者,幽暗中與牆壁融為一體,分散各處麵壁偽裝空氣。
“注意外麵。”容修腳步停在武西身後,補充道,“一隻蚊子都彆飛進來,沒有吩咐彆上來。”
“是!”武西盯著牆,打個立正,頓了下,臉憋通紅,大聲道,“放心吧容少,俺懂的,保證完成任務,方圓十裡都不帶有喘氣兒的!”
容修瞥他一眼,“你懂太多了。俯臥撐二十,敗敗火。”
說完扛著人就走。
武西:“是……”
*
雪粒子變成冬雨,愈下愈大。淒厲的風雨聲隔在窗外,似隔於海的另一邊,與浪漫的愛巢不在一個世界。
外邊人間雪虐風饕,彆墅內好似正醞釀一場烈火烹油。
來到主臥門前,容修仍抱著顧勁臣,低頭在他鼻尖蹭了蹭,命令的口吻:“開門。”
顧勁臣臉埋在他頸窩,伸手摸索門把手:“放我下來。”
進到玄關,顧勁臣被放在法蘭絨地毯上,腳下綿軟,似漂浮在雲端。
不知是地毯太軟,還是酒精上頭,顧勁臣一陣暈眩迷糊,剛擺脫了束縛,又主動頭懷送抱,箍住了容修的腰。
容修攬臂一摟,回身反鎖了房門,帶他穿過玄關進了屋。
玫瑰鏡麵映入眼簾,春宵帳暖,龍煙紅燭,滿屋雲雨氣息翻覆,紅窗紗幔半遮掩,露出波浪起伏的美人榻。
顧勁臣腳步微頓,方才想起那幾個羞人玩意兒。
兩人外宿過不少酒店,卻從未試過情趣房,都是頭一遭。
顧勁臣眼珠兒躲閃,不知看哪兒才好,明知故問:“我和你睡一間臥室?”
容修敏感一怔。
良久,他注視著那雙桃花眼,字斟句酌地問:“你不願意麼?”
顧勁臣聞言也是微愣,隱隱覺察容修有些異樣。
感覺哪裡怪怪的,以他對自家先生的了解程度,剛才容修應當會侵略感十足地反問一句“不然呢”,或者不自覺地撩騷一句,“顧老師想和誰睡?”
而這一刻的顧勁臣卻沒有洞悉更多,沉吟兩秒,委婉地說:“監控。”
旅居太久有了陰影,也形成了習慣,雖說這裡是兄嫂的私宅,如此多疑有點不厚道,但畢竟久不居住……
“沒有。”容修說,“文東探過了。”
顧勁臣噎住,文東探的,就不是憑直覺了,而是用專業設備大張旗鼓地檢查。
顯然容修比他更謹慎。
兄嫂要是知道兩人這麼防備,不知道會不會掀桌。
容修還是那個容修,天性良善爛漫,願意相信任何人,偶爾卻透出一股子涼薄,好像除了被他納入羽翼保護著的,誰都不相信。
就好比當初兩人相遇,眼中分明是溫柔與疼愛,身體也不自控地被吸引,嘴上卻冷漠無情地說著拒絕的話,試圖讓顧勁臣遠離自己。
如此衝突矛盾的個體,骨子裡的天性與規則反複衝撞,來自於從小家庭背景的影響與約束。
容修和顧勁臣走過玄關,來到主臥外間的起居廳,滿屋充滿極樂園誘人的性暗示,將夫夫性解放做到了極致。
兩人似乎都不太適應這種直白的氣氛,不約而同地往前走,來到落地窗邊,這裡有一張辦公桌。
主臥裡唯一看著比較正經的地方。
容修將手機放在桌上,隨口問:“做麼?”
直白字眼直衝耳蝸,大腦空白兩秒,顧勁臣桃花眼睜大,失去表情管理,鼻腔發出一聲:“嗯?”
容修將車鑰匙和錢包也放下,褲袋裡掏空了,手指壓了壓毛衣高領,疑惑地轉頭瞧他神態。
瞧了片刻,驀地回過味,容修啞然失笑,伸手拉過旋轉老板椅,“坐在這兒麼,關了燈暗些,能看到外麵的泳池夜景。”
原來是“坐麼”,顧勁臣有點耳鳴,表麵上落落大方,走到容修身邊,“想看風景麼?”
腿窩貼在椅沿,顧勁臣正要落座,身側的黑影忽然籠下來,下一秒腰身就被容修摟住。
“坐高一點。”容修單手勒住顧勁臣的腰,輕輕一提把人放在大桌上,和上次在城堡辦公桌上如出一轍。
顧勁臣沒有防備,環住容修的脖頸,垂下的雙腿下意識地下伸落地,可容修卻擋在他身前,分開他的膝蓋卡在中間。
然後容修回過身,長臂一伸“嘩”地拉開窗簾,遙控關了通明大燈。
氛圍燈幽暗撩人,一麵牆的雨夜景色映入眼簾。
窗玻璃泛著寒氣,臥室暖風的灼熱,冰火交融中彌漫香氛催情的麝香味……混沌的感官在腦內炸開,顧勁臣隻能分辨出懷抱中愛人給他的感覺。
隻不過,隔著落地窗的水霧看去,庭院燈光傾灑下,全自動泳池已經合了蓋,哪兒還看得見一絲水波漣漪。
顧勁臣兩手撐著桌麵,想往後挪動,視線越過容修的肩頭,故作鎮定地說:“泳池藏起來了,看不見。”
容修目不轉睛凝視他,說:“那你就看著我。”
顧勁臣收回視線,撞上容修深邃的眼神,兩秒,三秒……顧勁臣不動了,撐著桌台的手指蜷緊,慢慢垂下眸子,眼尾麵頰染了紅。
垂眸時看見桌上放妥的手機,顧勁臣猶豫地抬手伸進口袋,拿出手機和兜裡的東西。
相處久了的兩人養成了很多習慣,也有一些心照不宣的行為。
拿出手機和隨身物品,就意味著接下來“隻擁有對方”,時間也屬於對方。